探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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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乍一相见，还是大吃了一惊。这还是我所认识的表姐吗？

尽管她身体的大部分盖在被子底下，但仅仅露出的脖子以上的部位，已让人倒吸了一口气。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脸，几乎没有一丝肉，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因为疼痛和不适，她的眉头紧锁，眼睛沉沉地闭着。但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睡着。

她半躺在那里，嘴巴半开半合，费劲地呼吸。犹如一条离了水的鱼儿，氧气明显不够用，必须靠加快呼吸的频率，来求得生存的空间。

她的身上，也插满了各种管子。氧气管、食道扩张管、导尿管等等。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显示她的心率明显异常，高达每分钟一百七八十下。也就是说，正常人心跳一下的时候，她需要至少两下才能弥补。想象一下，我们在高强度运动之后，每分钟达到120次以上的心跳，就明显的感觉全身不适，而这，对于当下的她居然成了常态，又怎能会让人舒服呢？

听到我们来，她费劲地睁开眼睛，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和我们打招呼。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能周全招待的歉意。我知道，表姐一向是个讲究礼节、十分细腻的人，要不是生命走到了这一步，她是断然不会躺着，而必定亲自起来招待的。

表姐患的是胃癌，而且已至晚期。

大约一年半前，生活一向规律的她，突然出现排黑便的现象。当时就去了当地医院就诊。做了胃镜检查后，被告知是普通的胃炎、胃溃疡。胃病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疾病，所以，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只是遵医嘱服些养胃的药。

直到几个月后，又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而且伴有呕血。医生在经过了再次的胃镜检查后，考虑是恶性肿瘤，建议转上级医院进一步诊治。

家里人于是托关系，找了省城一家三甲医院的权威专家。医生告知，情况不容乐观，必须马上手术。

癌细胞来得如此迅速，容不得反驳。就这样，表姐患癌的胃部被全部切除，肠子直接拉了上去，和食道吻合。

尽管表姐读书不多，但她已经隐约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家人故作轻描淡写的告诉她，只是切除了一小部分胃，留下来的部分，依然可以忠诚地继续工作，对身体健康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为了让她树立信心，大家还给她举了很多得了同样疾病并康复的病例。表姐信以为真，或者说，她内心只愿意相信自己并无大碍。她表现得十分乐观开朗，积极地配合治疗，希望早日战胜病魔。

术后的化疗，在杀死癌细胞的过程中，必然也会殃及到更多正常的细胞。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面对着强烈的化疗反应，表姐以坚强的意志力苦熬着。吃了吐，吐了再吃。同时，又积极寻求中医的治疗。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把一切苦难都化作前行的动力。

经过治疗后的一段时期，疾病进入了相对平稳的状态。因为儿子一家在外地经商，孙子们也在那里上学，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表姐又回到了老家。她的人缘很好，村子里的亲戚、邻居们时不时地上门探望，也消解了她很多难耐的时光。

我们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我们都低估了病魔的恶与威力。不久后，疼痛来袭，被发现癌症有了转移的倾向，不得不进行第二次手术。接着，血色素下降，各项指标都指向了不正常。

我不知道，这期间，她又忍受了多少苦痛。因为没有了胃这个消化器官，她基本上吃不下什么东西，只能以流食、半流食维持生命。

而随着食道的变窄与粘连，医生又不得不给她进行了食道扩张置管术。那么硬的一根管子插在肉里，让她坐卧不安。

即便如此，在病痛暂停的偶然间隙里，她还是抱着乐观的心态。不久前，我与她通过一次电话，电话中，她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并与往常一样，不忘问候她姨妈（我老妈）的安。我错误的以为，或许，上苍已忘了表姐生病这码事，奇迹总有发生的可能吧？

但是，我们并没有盼来好消息。相反，前几天，她的病情急剧恶化，医生建议住ICU治疗。尽管极度衰弱，但表姐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她不想进ICU，因为没有亲人的陪伴，她会恐慌不安。而家里人，也不希望就此分离。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医生考虑到实际情况，同意了收住普通病房。

此刻，表姐的生命，宛如一片在风中摇荡的干枯的叶片，或许，一阵风、一场雨，就会有飘零坠落的可能。

家里人已经在商量着后事如何安排了，毕竟，悲伤也无济于事。他们说，在表姐咽气之前，跟医生要求，给她打一针强心针，以够撑到家里。毕竟，小镇的风俗，家里的一张眠床位很重要。否则，入土后也会不安的。

我无力去安慰些什么，说会逐渐康复的话，很明显是个天大的谎言。所有的话语，在这里都是苍白无力的。

表姐，这一次见面，恐怕就是永别了。想到这里，我的泪，忍不住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