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发

人生并不是朝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在求索的路上，赢在起始，败在半道上，如她李丹的不在少数，虽活着，燃烧着，早陷进无望的挣扎。

李丹后来数次咀嚼自己这份深刻的感触，觉得踏进理发就是自己今生失败的起点。当年千方百计摆脱农田庄稼，踏进投资少见效快的理发技艺，仗着憨胆颤颤巍巍入驻凤城，努力改变自己拮据处境，能是她的败笔？准确的说，从事理发，是她人生一大飞跃。从乡下到凤城，区区十里，却如关山飞渡，阻隔重重。

理发店开业，总得有个好听名字，李丹挖空脑壳想想起了“青发”。

“青发“，青青之发，青春之发，生机勃勃。

“青发”开张并未顺风顺水，给李丹带来无忧的生活，包这片街道收国税的痞子二黑来店里三回，每回进门，就想长税费，起先李丹和他好说：“二黑哥，都知道你是个讲义气讲道理的，小店刚开，你收多，挣不下，拿舍给你？”

“这税费，我承包是承包，收多收少有哈数（条例），给你们收不上来，就交不上去，这工作还怎么干？我最多挣点辛苦钱，挣点工资，挣两碗稀饭。你们扛着不交，给我难堪，这是砸我饭碗！”

和二黑叨嘴，是没得法子，二十三岁的李丹在凤城支起个理发门面，已花光小夫妻俩的三千元积蓄，还要不断添置需求的物件，捉襟见肘，紧紧巴巴，听二黑说多少要多少，没松口，李丹又急又气流下眼泪来。

“我又没拿你东西，没把你怎样？你这媳妇哭什么，这次不说，缓几日过来，钱准备好！到时甭说我二黑不讲情面。”

李丹有双了无杂质，明亮清纯的黑眼睛，陌生顾客进店，瞧见不胖不瘦，腰胯分明的李丹，很难把她和她三岁儿子扯上任何的关系，都以为李丹是个亟待婚配的年轻女子，热情地为她张罗夫君的人选。李丹抿嘴笑。男人董百金若在店里，听见顾客闲话，立马拉下扁长脸子，并用两条乌黑浓眉下的大眼睛瞪死乱诌的顾客。他五官里最耐看的就这两个物件，最冷冽的也是那对肿眼泡，发怒了那火由着眼睛喷出，凡是明眼的顾客都看得出来董百金的敌意。

这种性子，掣肘了那些嘴无笼头肆无忌惮的顾客。

董百金有时是块烧手的火铁，有时又是件趁手好使的工具。国税局老秦理完发，瘦长的中指配合着稍矮的食指夹紧带把的子烟送进嘴角，每吸下，就露出醉迷享受的样子，那张嘴除了吸烟吐烟雾也会吐出诸多的闲话，扯起的人事不管李丹认识不认识，话头不管李丹想听不想听，他都要没完没了的倒出来。

李丹暗地里喊老秦大屁股，说老秦坐在那儿，你不赶他，他不肯挪窝，死七寡话（废话）不断头。只要喊声：“我那人在工地马上回来，让把米汤搭上，馍馏好，再弄点小菜。老哥，你坐着，我把锅搭上，再到后面淘些米，弄些菜。说不定家里没菜，还得到门前山叔菜摊前看看。”

瘦高个，黑方脸的老秦听李丹说董百金快回来，不想和人家照面，立马抬起屁股：“说了这会，忘记还有紧要事情要办，得走了，明天二黑过来收税，就说我老秦说的，少收些，要狠了不行咱再说。”走到门口，敲了敲自己脑袋：“奥，忘了。我这头多少？”

“老哥这头？算了，下次吧，下次一搭算。”

老秦迈着八字步呵呵离开。

老秦的二十元么？李丹就当喂狗了。要了这焗油钱，明天二黑过来收管理税，应个说话人都没有，想想老秦理发，能让包这片街道的痞子二黑给自己少收税，这白焗的油也是值当的。

董百金带着一身灰土回来，骂骂咧咧：“这工头不是种，早该下工，非要把他指派的活干完，挣那点钱，摆打了不得，真不想干，太抠。钱不利索，还想把人当牛马使。”

“不想干就歇歇，谁又没逼着你干。”

“你不逼，我自个急，在家停多，你还不是没好脸子。”

“都是你说的，要跟着你享福，天天给你笑脸。你在外面累，我在家里就不累？一个人上厕所都着急，店铺没人看，关了前面店门小跑上后院厕所，又着急怕耽误理发的顾客。斜对面的，隔两家都是理发，你门关着熟人有些等你，不等你去别家理，或许就成了别家的顾客。”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说人甭吃饭，甭走茅房，攒饱劲光想挣钱，就快乐？钱到什么时候是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