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

01.

父亲当了一辈子摄影师，却在我高考后的第三天辞了职。

他以身体不适的缘由解释着我所有的疑惑，更以天赋这种东西拒绝了我玩摄影的请求。那天谈判失败后，他就把一大一小相机锁到了抽屉里。

做为一个即将走入大学的准大学生，我怎么可能会被父亲的几句话就说服。

我撬开锁，拿出那个小相机，把玩一阵后才发现，这个相机没有那么简单。

它可以拼接未来。

对，你没有听错，就是像电影里的剪辑那样，把前因后果拼接好，第二天事情就一定会按这个顺序发生。

最开始，我也只敢简单的拼接一些小事，当这些小事无一例外的发生在我眼前时，我也并不是特别诧异，就像人们总会把一些小事归结到机缘巧合上，我也只是随便笑笑并不放在心上。但随着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小事也开始渐渐变成大事，我才真正明白这个相机的威力。

02.

那次，我因为玩心过大，不小心把与同学的聚会变成了一场车祸的悲剧。可我不能确定的是，删掉的影像还会不会发生。就这样，聚会前的时间犹如生命最后的倒计时，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阻止悲剧的发生。

聚会当天，我早早的出了门，去同学家楼下等他，想要带他走另一条远路。在楼下等他的时候，我仔细研究着地图，任何会经过那条街的小路，我都要一一绕开。我还在手机里保存下120的电话，往书包里装上纱布，棉签等急救物品。我甚至还在做着思想斗争，要不要在出事后告诉父母真相，或者在用相机，悄悄改变些什么。

在楼下傻等的我，过了很久才接到他的电话。原来他昨晚没有回家，现在正准备回来。而他要回家，就必然要经过那条小路。我在电话里慌慌张张的告诉他先别回来，可是话还没出口，我的手机就关机没电了。

内疚，恐惧一时间全部涌上我的心头。因为自己的失误，就要毁掉一个人的性命。我不敢想象这种负罪和愧疚感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场面，可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在那条小路等他了。

第一次面对面的和死神做抵抗，我还是头一次。

我疾步跑到那条小路，发现他已经站在路口，在等那红灯的最后5秒。5秒的时间，我冲着他大声高喊。但无奈我的声音淹没在川流的噪音中。

红灯，黑色的奔驰，推着小车过马路的老人，眼前的一幕幕正按着相机里的故事上演。绿灯了，他看见我，冲我朝朝手，环顾四周，一路小跑冲我跑来。几近绝望的我闭上了眼睛，等待命运的宣判。

当他毫发无损的站在我面前时，我才看见相机里撞倒他的垃圾车正缓缓的从路边开过。我满脑子的疑惑，难道是推迟了，亦或者是失效了。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那个相机还没有改变一个人生死的能力。即便故事拼接的多么精彩，多么真实，人世间的生死，他是压根不会过问的。

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结局，却能改变一个人的经历。

在此之后，每当我用相机实现自己目的，第二天伴随而来的一定是身体的病痛和折磨。故事接的越长，这种折磨就越持久，我把这归结于代价。世界上的大事小事，都有它的生存法则，而我近乎野蛮的改变了他们的法则，付出这种代价也是情理之中的。

相机带给我的快乐，让我的这个假期充实而又精彩。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但是这种隐秘的快感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输赢都在我手中，众人都在边起舞。

直到父亲的住院，我才从那种被人羡慕的生活中抽离出来。

03.

父亲得了肺癌，这样可怕的事情我只是从电视里看到过，生活残酷的一面将要击碎我所有的梦想。

我想起了我的相机，我本想用它改变父亲的命运。可那相机冷酷的让人发指，因为人的生死，它从不过问。

父亲住院前一天，我在家里帮着母亲收拾父亲住院的衣物。父亲一如既往的在阳光下看报纸，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注视着他。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支支吾吾的问他。

“爸，你害怕么？”

父亲翻着报纸说：“怕什么？你是说怕死，还是怕化疗的折磨？”

“你最怕哪个？”

父亲放下报纸，想了想说：“其实想想，这两个都怕。如果非要选一个，那还是怕折磨吧。因为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真的么？”

父亲笑笑说：“因为发现的早，所以及时的治疗能争取到很多时间。哦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谈话氛围从刚才的轻松愉悦，变得严肃起来。大病之前的交代，往往是最容易让人泪腺溃败的。

“什么事？”我顿了顿问。

“记得几年前答应买给你的自行车么。”

我点点头说：“记得啊，怎么了？”

“当初因为断货，也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直知道你是生我气，还是不喜欢了，那个车子你也在没提起过。但是我想了想，老爸之前既然答应过你，就还是要做到的。车子就在地下室，你一会可以下去看看。”

我简直不敢相信老爸的话。那辆车子一直都是限量版，之所以在没提过是因为它太贵，也太稀有，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老爸还能买到这辆车子。

“爸，你是怎么想到买那辆车子的？”

父亲大概是感觉到了我情绪轻微的变化。罕见的摸着摸得脑袋说：“爸爸以前答应你的事情有很多，但是很多都没有做到。现在大病在身，难免会反思一下自己。趁着现在也不工作，也趁着你马上要走了。爸爸争取多为你和妈妈多做几件事吧。”

“我就算了吧。你答应我的事，这辈子都还不清。都留给你宝贝儿子吧。”

爸爸幽幽叹了口气说：“说好要陪你一辈子的，看来这个任务得交给儿子了啊。”

一时间谁都不在说话，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地板上。

04

临出门前，我拉着爸妈照了一张合影，这是我们全家的第一张合影。父亲给别人照了一辈子像，却没有给我们照过一张全家福。要不是我在相机上做了手脚，今天这张照片都不一定能留下。不过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他，因为他的相机里最多的照片终究是我和母亲，我要求的合影，更多的是想留下他的痕迹。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父亲在医院里积极配合治疗，我和母亲轮着在医院陪着父亲，在此期间，和父亲聊了很多，大到天文地理，小到家庭往事，但商讨最多的，则是我考大学的专业问题。

我从未告诉他们我想学美术的事情，直到填报志愿的前几天，矛盾才真正的爆发了。

我清楚的清楚自己的选择，也清楚自己毕业后将会面对的种种困境，但是我愿意为这艰辛付出努力，但是在母亲那看来，这就是胡闹。

母亲明确反对，父亲则是沉默不语。我从各个方面给母亲阐述我的兴趣，我的爱好，以及美术专业的前景和未来，我用这种方法证明我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我甚至拿出了以前偷偷画过的画，拿出我偷偷比赛获得的证书。但是我所说的种种，在母亲的生存概念里，根本不值一提。

“你不用给我说这么多，美术这个专业你想都不要想。”

“为了自己的兴趣和爱好付出努力，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爸爸这辈子都在摄影，他也不是过的很好么？”

“你问问他，他当初为了摄影过的好么？当初差点连你都没有，你问问你爸，他毕业以后过的是什么生活。再说了，等你你毕业了，有稳定工作了，再去画画不挺好么。干嘛非要把大学的时间浪费在那上面。”

我正要开口反驳，母亲决绝的说道：“美术就是不能学。没得商量。”

我把目光投向父亲，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些帮助。但父亲依然默不作声，看样子母亲说的没错，当初父亲的生活确实步履维艰。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话语权。

我生气的摔门而去，回到家中拿出相机，想要悄然的改变母亲的态度，母亲的决定。但是相机拿在手里，我却犹豫了。

05

我呆呆的望着相机，被自己的犹豫和不安难住了。我倒不是怕之后带来的身体折磨，而怕的是用这种办法得到的东西，自己真的能问心无愧么。如果被妈妈知道了，被爸爸知道了，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很讨厌我吧。      

一方面是自己的意志，另一方面是妈妈的意志，我凭什么强行改变妈妈的意志呢。我这样得到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收起相机，准备去医院跟母亲做最后的谈判。

“如果你真想学美术，你就去吧。”母亲的眼神里没有了那日的不满，多了一丝理解和信任。

我仔细回忆着刚才在家的场面，我在脑海里确认了不下十遍，确认我没有碰那个相机，确认没有因为自己而强行改变母亲的意志。但母亲的突然放手，还是让我有些不理解的。

“妈。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让我去学美术了？”

母亲笑笑：“也不是突然想明白吧。是妈妈太自私了。”

“自私？什么自私？”

“其实，妈妈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的。我不是不愿意你学美术，而是害怕你搞了艺术，就离家越来越远了。一想到以后每天家里就我和你爸，还真有点难受。”

说完，母亲的眼角里就浸润着泪水。

“昨天你爸和我谈了很久。你爸说你有你生活的选择，和你选择生活的权利。你长大了，我也不能霸着你了。所以去吧，记得多回家看看就好。”

我不敢想象，我躲在病房门口，母亲趴在父亲肩膀上哭泣的样子。我也不敢想象我走了以后，家里就剩他们俩时的画面。

也许成长的路上，这些伤痛会随着时间的迁移而好一点吧。

   “那最后呢？”舍友迫不及待的问。

06.

   最后，父亲还是走了。

“父亲走了以后，我央求母亲把那个大相机拿出来。我发现，原来那个大相机也有这样的功能。而且我看到里面很多关于我的故事。父亲生病后，一直用这个相机来还愿。他知道他之前很多答应过我的事他都没有做到，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用这个办法，就会带着遗憾死去。所以他一边忍受着化疗带来的折磨，一边忍受着相机带来的折磨。我的自行车，我的演唱会门票，我的旅游，包括他说服妈妈让我去学自己喜欢的专业，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虽然现在看来，都是我青春里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即便在小的事，只要是他答应过的，他都一一做到了。我本以为我长大了，但是现在才明白，没了他，我真的不行。”

那你毕业了，是要回家么？

我抽了一口烟说：“是，我要回去。当初父亲所做的一切，母亲都看在眼里。后来我才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披星戴月给予我的。而我却在一个又一个静谧的夜晚，将这一点一滴遗忘。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一句我爱你已经换不回曾经一家三口相聚的日子。我要从现在开始，用我的陪伴来追上她的白发与沧桑。”

之前他们在我的生活里当了幕后的主角，现在，我要当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