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

边缘人之林

2018-07-20  本文已影响6人  谁也不认识我是谁

边缘人之林

  今天的中国人口由92%的汉族和8%的少数民族组成,而随着少数民族的不断汉化即与汉族通婚,产生了很多少数民族与汉族结合的人,他们被称为边缘人,他们既不属于少数民族,又不属于汉族,因为特殊的生活环境面临着很多冲突、歧视。而因为大众的认知有限,最容易被人了解的因为不吃猪肉而与其他人形成差异的回族成为了边缘人中的边缘人。

  而小七是其中的一份子。

  小七的父亲是汉族,母亲是回族,小七一直也想不通,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是随父亲的话他应该是汉族,但是户口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是回族。如何解释呢,小七想过很多种解释,也许是为了日后他最介意的少数民族加分,也许是因为父亲在家里的弱势,类似入赘的情况,反正小七没得选择,从他出生的那天起,他就注定是回族,注定要遭受很多别人没有承受的,成为边缘人。

  而这些不同是从初中开始的,其实小学的时候小七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上着一样的课,吃着一样的饭。是的,那时小七根本就不知道有专门的回民窗口这回事,他就是和其他同学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着粉色的小盒饭,直到有一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我和大家是不同的。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一天,小七和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大概是为了升学的需要,班主任让同学们把户口本带到学校里来,听话懂事的小七当然照做了,班主任刘老师让同学们是少数民族的,是台湾户籍的把户口本交到前面来,小七翻开了自己的户口本,那是第一次他仔细审视他的户口本,他发现写着自己的名字那页上与其他人不同,在“民族”那一栏的后面别人都是汉,而自己却是“回”字,小七觉得有一点小小的喜悦,年少的孩提时候似乎和其他人不同就是一种荣耀,那是小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其它人不同,但是小七很困惑,他觉得从未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于是他带着些许搞错的怀疑拿着户口本怯生生地去找老师“老师,我这里写的是回,可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是回,也许是不是搞错了?”小七天真的以为是负责户口本印刷的工作人员弄错了,也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而班主任刘老师只是简单地告诉他“没搞错,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七于是就只好回去了罢,但是在他心里那时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回族,或者说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他跟几个好朋友说了这件事,老潘(有趣的是小孩子却总喜欢用老什么的相称,大人却喜欢用小李、小张想称)——他的好哥们告诉他:“你是少数民族啊,很厉害啊!”可是他自己还是很怀疑,小七心里涌现出了一点点喜悦,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回族身份带给他的喜悦也仅仅只在小学时候了。

准确的说故事的开始是从小七的初中开始,小七成为所谓的边缘人也是从初中开始,对于后来的小七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噩梦。

而麻烦从小七第一次去吃饭就开始了。

小七像往常一样走进了饭堂,准备吃盒饭,却被老师告知,你是回族,你有特殊的吃饭的地方,好吧,小七就来到了回民窗口,那个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绿色图案的窗口。

打饭的大爷戴着回族男性通常会戴的白色小帽子,严厉的对他说说:“你是干什么来的?”

小七怯生生地说“我是来吃饭的。”

“你是回民?”

“是。”

“那我原来怎么没有看过你?”大爷还是十分的不信任小七,而小七已经没有什么信心了。

小七嗫嚅道:“我原来吃的是汉民饭。”

“那你来这干什么,你吃汉民饭去啊!”听到小七是吃猪肉的,大爷的眼光凌厉了许多,嗓音也十分愤怒了起来。

这时候旁边的认识他的小学时的回族女同学却仿佛也站到了同一战线,“真恶心,还吃过猪肉呢,你快走啊,别在我们这里吃饭。”

“对啊!就是就是。”

“快走快走”

小七仿佛绝望了,平素和蔼的同学这时候都仿佛变了一个样子,凶恶的仿佛要把他吃掉。

但是小七却理直气壮地起来,“是我们老师让我来的,您如果不让我吃的话去跟我们老师说啊!”小七愤怒的盯着那个大爷。

大爷却脸色一下子缓和了起来,“好好,你以后就在这吃,不过千万不能再回去吃了知道吗?”

“好的。”眼见大爷松口,小七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大爷给小七盛了好多饭,还倒了很多牛肉汤,小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爷给他盛的是牛肉土豆,很好吃,很香。

小七捧着大爷给他盛的饭,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了座位上,他特意找了一个离人最远的座位,表面上他是胜利者,其实心里却一阵阵心酸。小七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想吃一顿饭怎么就那么难呢?

小七把脸深深地埋在碗里,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他背着其他人,快速地往嘴里拨菜,眼泪却根本停不住,他至少知道不能嚎啕大哭,那样太丢人了吧。

土豆牛肉,真香啊。

后来这就成为了小七心里永远不能触及的伤疤。

几个礼拜过去了,小七和大爷熟络了,他知道大爷姓马,小孩子们都叫他马爷,马爷对他也客客气气起来,他也和那些曾经抵制他的人成为了朋友,他尝试去融入这个圈子,他也开始理解他们,回民当然不会接受一个吃猪肉的汉族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他的心里有一个伤疤,很深很深,他看得出马爷对他只是表面上的客气和敷衍,他心里有仇恨的种子,尤其是当得知马爷也给汉族一些和他关系好的人打饭的时候,这种恨意就更强烈了,不过所幸,表面上相安无事。

自从进入了初中以后,小七时常地都会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吃饭的时候是在清真窗口打饭,坐的离自己的班级很远,几个回民自己单独坐在一起,形成自己的小圈子。小七对回族几乎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偶尔几个回民同学会放古兰经听,当然也有窘迫的时候,比如小七问回族为什么不能吃猪肉,他还以为回族是因为猪是什么好东西才不吃,诸如外面传的猪对回族始祖有恩,后来就被同学严厉的反驳——猪是不洁的东西,不过自此以后,他也没有再吃过猪肉,与其说是选择了一种文化,不如说是一种习惯罢了。

要说起窘迫的事情来,倒也是有的,每次当老师讲课讲起少数民族,因为班里只有他一个人是少数民族,所以老师总会问他回族有什么不同,而这时候比他还积极的就是他的小学同学了。小七一直搞不明白,小学同学们为什么比他还积极地跟老师说小七不是纯回族,他的爸爸是回族,妈妈是汉族。每次说到这里小七都会尴尬的笑笑,默认一下,然后最后被老师揶揄一番,不过这也不算什么。

真正像一根导火线被点燃那是直到初三升学之时的事了,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初三时的压力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想使出浑身解数升入更好的高中,而这时升学加分就成了一个很好的砝码。

自从老师宣布少数民族有加分以来,小七的心里一直别别扭扭的,同学们自然也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恨不得生食其肉”一样,况且大家本来就知道他不是多么纯正的回族,凭什么要给他加分?小七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就像一个游离在回族与汉族间的边缘人一样,虽然不吃猪肉,但是其他的东西与汉族没什么区别,都是没有宗教信仰,学的是科学文化知识,受的是马列主义教育,如果非要说什么区别的话,那只能算是她母亲是回族,可是小七户口本和身份证上清清白白写的是回族,这一切又抵赖不了。

小学的哥们老潘问他:“小七,你会说回族的话吗?”

“不会。”小七倒是挺坦然的

“那你算什么回族啊?我一个老姨都会说!她就是研究伊斯兰教的,你这个回民还不如一个汉族呢!”

“哦。”

这是从小七的好朋友嘴里说出来的话,至于其他人的话更可以想象了。其实小七压根就不想要加分,更不想跟别人搞特殊,大家都是在城市里受着同样的教育,为什么自己非得占个先?小七甚至想过自己主动放弃这个机会,不要加分,但是回家跟父母一说,父母更不乐意了:“你有病没病?人家别人争着抢着搞点艺术特长生加分!你倒好,你还想放弃,你是想气死我们吗?”虽然父母态度差点,可是话糙理不糙,小七虽然压根不想依靠那五分,不过想到让其他人歧视了这么多年,如果自己放弃,还真是觉得不甘心,就是为了报复其他人也不能放弃加分,因为原来在食堂打饭的哪件事给他心里留下的伤害太大了。

小七仿佛就成了同学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本来小七学习就好,再加上加分,小七是个很听话的小孩,他总是去问父母怎么办,妈妈说这是别人嫉妒他,他们想加分还没有呢。不过小七心里又确确实实地觉得受之有愧。

中考就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去,而小七凭着优异的裸分成绩再加上加分可以去本市任何一所高校,不过出于自己胜之不武的心理,他还是去了本市第二好的一所高校,毕竟他自己觉得自己心里有愧。

来到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军训,而这越发的触动了他的神经。

其实本来军训就没有什么,但是偏偏这次军训吃饭得分食堂,而自然汉民和回民不能在一块吃饭,所以问题就来了。

    上午小七放完行李开始训练,中午训练结束了大家就集合到一起了,列队站好,整整一个年级12个班五百多人站在一起,这时候让小七头疼的事情就来了。教官大喊一声“所有的回民出列”小七一脸阴郁的表情,死活都不愿意出去,但是没办法,硬着头皮当着五百多人的面出来了,一块出来的还有8、9个人,烈日当头,小七就这么无所适从的站在了五百多人前面,这让他心里面火辣辣的难受,用一个词去形容的话简直就像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召集犯人,“长官”命令

“俘虏”排成一条队,然后由一个食堂的“二等军官”带领着,齐步走向食堂。

  对于小七来说,这样的经历简直是煎熬,他本来就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少数民族的身份,而现在当着五百多人的面前,而更糟糕的是这样的过程军训每餐饭都要经历一次,小七自己在心里偷偷地数了一下,军训7天,一天三次,这样的过程要经历21次。

  有些时候不是回族自己抱团,而是逼着你抱团,小七这么想。

吃饭天天单独被分开,回民就自己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而其实这些孩子都是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对回族本身了解的也不多,不过谁都不会说自己不纯正,都自信满满的说自己从来没吃过猪肉,相较之下小七却成了懂得最多的了。

  其实用吃没吃过猪肉界定纯不纯正,太愚蠢了吧,这倒并不是为了为自己开脱,而是连小七自己都觉得爸爸说的“一个回民不是回民,两个回民就是回民了”这句话的正确,其实人不就是这样吗,张爱玲说过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大抵如是。而小七越来越厌恶,那些回民同学们的虚伪,每个人都保证自己绝对纯正,有时候想想这和希特勒的种族主义有什么不同呢?而更为很多汉族人,不知道的是,小七他们自己的小圈子里,很多人都充满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想法,而这更让小七感到厌恶。最让小七意外的是当初抵制小七的其中一个女同学,竟然和小七是同样的家庭状况,也是父亲汉族,母亲回族,不过这时候小七并没有感到一种喜悦,他只感觉深处边缘的疲累,边缘人辛辛苦苦的隐藏自己,就是为了保证和大家一致,甚至比那些根深蒂固的伊斯兰教信仰者还要疲惫,越怕别人说自己不纯正,就要越证明自己纯正,为此要先质疑别人。小七并不感觉厌恶,却感觉心疼,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边缘人能够站起来,依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决定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非得选择一种民族呢?从这一刻起小七觉得小七必须做点什么。

 

平常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小七已经习惯了一碗拉面的日子,令小七高兴的是到了高中终于不用再划分回民食堂或是汉民食堂,小七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去吃饭,不过几年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了不吃猪肉的生活了,甚至于他终于了解为什么回民接受不了猪肉,几年不接触这种东西,连闻一闻也会觉得腻了,其实也不过是习惯的力量吧。

小七终于下定决心要回一次河北老家,往年给老太太祭扫的日子,他都是不回去的,今年他想回去,他要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样子,了解一下这个伴随了他这十几年的民族,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民族。

随着两个小时的车程,小七回到了她母亲的老家,河北的一个回族的自治县。

这是一个很小的城镇,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没有四通八达的主干道,有的只是一个回族老表很多的地方。这里的人说回民实在,回民卖的牛羊肉不掺假,小七好像刷新了自己对回族的认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接近回族。

小七戴上了小白帽子,随着母亲去给老太太游坟。一行十几人,全是回民。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的回民也很少会去背阿拉伯语的经文了,只有几个老人还会背,所以村子里一有游坟的事情他们就会去。小七跟着母亲,跑前跑后,去请村子里的老人,也去请德高望重的阿訇。阿訇也是阿訇学校里培训出来的,一个村子就只有这一个阿訇,小七跟随着,越来越感到神秘与兴奋。

一行人来到了村子里的墓地,全都跪下,老人则有一个垫子,跪不下的也可以坐着,在一排槐树的中间,一块白色大石碑屹立着,上边用鎏金的字体写着墓主夫妇的名字。风吹阵阵,伴随着阿訇的阵阵念经声,乌鸦低低的盘旋,小七感到了肃穆与神秘,心里十分崇敬。这一切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样,小七忍不住也在心里向安拉祈祷,他也模仿其他人那样用双手像读书那样捧在面前,仿佛在给自己做洗礼。

随着“安拉乎艾克拜勒”的一声,游坟结束了。

  回到学校后,小七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他开始去图书馆大量的阅读有关伊斯兰教的书籍,想要去了解这个伴随他多年的民族,他了解了很多伊斯兰教的知识,也知道了老家游坟时给阿訇的叫做“海的耶”,《穆斯林的葬礼》成为他最喜欢的图书,小七梦想像女作家霍达一样把有关边缘人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并了解这一切,至于对错那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兜兜转转,又到了需要他面对升学的时候,这次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想要加分了,可是小七明白父母不可能同意,小七并不是想做给别人看的,他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少数民族加分,竞赛加分,艺术体育特长生加分,说起来最不应该留下的就是少数民族加分,小七心知肚明,他们和汉族学生一模一样,受的是城市的教育,学的是一样的科学文化知识,为什么要加分呢?这确实不公平。说起来,真正应该加分的不是小七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少数民族,而是真正的在农村生活学习,拥有不好的教育环境的他们,他们要想考取和城市里孩子相同的大学,需要付出得比小七多得多,小七心知肚明。

  小七曾经去过一次河南,亲眼看见过那里的孩子学习的环境,70多人的教室,桌椅从讲桌一直顶到后门,孩子们天天拼命地学习,最终却因为英语上的天然劣势而只能考上二三本,少数民族加分,还不如改成贫困地区加分。有人说,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但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坐视不管了吗?我们也要为了相对的公平而努力,只要我们努力,总有一天,社会会越来越好。

  小七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同学们不会再对少数民族抱以有色眼镜,而是一视同仁,民族不同只意味着我们的文化不同,背景不同,没有了加分,大家都能快乐地在一起学习、生活。

  这一次,小七没有再因为加分的事情闹,只有考上了更好的学校才能实现他的理想,小七想一定要做点什么,哪怕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情,让边缘人不再是边缘人。

 

  喜欢秋天的人是感情深重的人,在秋天不仅意味着伤感,也意味着毕业,意味着升入大学,意味着新的开始。

    这次,小七长大了,他不打算再隐瞒了,他要好好的去面对,努力、成长。

作者: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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