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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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
2023年中秋节，有一个女人坐在我面前和我说：“老师，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出轨了。”
她开出三张塔罗牌，从左到右分别是恶魔正位、死神正位、圣杯二正位。
我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她沉默良久，说：“爱情已经受到恶魔的诅咒，他骑上马逃离到了另一段更平等和愉悦的感情中。”
我看着平静说话的女人，猜测她不止知道对方出轨了，应该还有了比较明确的证据，所以，我觉得她真正想问的是“他爱我吗？”
于是我回答：“或许，他又爱上了另一个人。”
她抬头看着我，依旧平静。
对视片刻后，她提着包起身离开。
我几次想开口挽留，最后也只看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而她，并没有给钱……
【相识】
我有一个闺蜜，她开了一家线下小店，主要经营花束，偶尔提供卡牌娱乐，也就是塔罗牌，她好像还会占星和水晶球一类的，总之很杂。
2023年中秋节那天，她要出去约会，便让我帮着看店，顺便应劫。她说她算到了我的死劫，如果以她的方法帮我应劫，我就会平安度过。
我本身并不太相信这些，所以当时并未当真，但现在想来，她说的或许是真的。
那天中午我到店之后，整个下午都没有客人过来，但是晚上十点关门的时候，我遇到了阿楠，就是询问出轨的那个女人。
我独自在异乡生活，和男友也是异地恋，中秋之时还赶上男友加班，本就觉得凄凉，又被闺蜜压榨，心情属实不怎么好。所以我擅自开牌，算是胡乱回答，“败坏”了一下她店里的口碑。
但第二天我调整好心情，又觉得非常过意不过去，所以我跑去和闺蜜坦白。
她倒是没骂我，只是和我说：“我们不能凭主观意愿更改客人的问题，也不要主观猜测客人的需求，而且，你的那句话，本身就非常伤人。”
我尽量换位思考，发现对方问题很明确，是：是否出轨。但我回答他爱上了别人，乍一看和出轨一样，但其实答非所问。
爱上别人的人，不一定会出轨；出轨的人，也不一定是爱上了别人。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后来还知道，有些人更愿意接受事实出轨但没有爱上别人，而有些人更愿意接受爱上别人但没有事实出轨。
挺绕口吧，不过现实就是如此，人心难辨，理解起来很难。
因为闺蜜的普及，我明白我犯了错误，心里对阿楠有了愧疚之情，所以再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难堪。
是否要过去道歉？是否要坦白我就是个胡说八道的骗子？我一直挣扎着。
但这家咖啡店我常来，我通常坐在靠门这边的窗边看书，而她通常坐在靠窗的地方看书，见到的次数多了，我忽然觉得，或许，她从一开始就认识我呢？
重阳节的时候吧，我鼓起勇气端了一杯咖啡坐在她对面，她抬头看我一眼，只笑笑便低头接着看自己的书。
我无法开口，便没有开口。
一连几天，我都有些习惯了两人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起，她却忽然和我说：“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是老板，大概，你也不会塔罗吧！”
尴尬来得猝不及防，但让人如释重负。
“对不起，我那天心情不好，我确实不会塔罗，纯粹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道歉终于出口，似乎一句话便将过去造成的伤害尽数抹去了。
她没接着这个话题，而是约我一同吃饭。
此后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志趣相投的两人，相熟得总是快些。
那年立冬的时候，她已经是我能约到家里一同包饺子的好友了。
【相知】
立冬过后没几天，我在路边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争吵，我没有靠近，远远看着。
不知道他们吵了什么，但最后她还是上了他的车。
天已经很冷了，那天我坐在我们常坐的位置上，没有等到她。
我不能理解，到底有什么舍不掉的？难道是有孩子了吗？如果是我，或许孩子是唯一让我犹豫离开，犹豫“终结”出轨男的存在。
第二天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直接问她：“你有孩子吗？”
她被咖啡呛到了，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将我的想法如实告知，她听后笑着和我说：“妹妹，一个女人不离开一个男人，其实有很多很多的原因，不一定是孩子。”
“难道是真爱？”我想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龇牙咧嘴的，所以她又笑了。
她说：“嗯，这或许也是一个原因。”
“恋爱脑可要不得啊，大姐！”
“好好好，我知道啦，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别担心我啦。”
话题终结之后，我还是气闷，但反过来想，难道是我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吗？所以，才会说得这么风轻云淡。
当天分别后，我和男朋友视频电话，聊起来之后，我问他是不是我爱得不够热烈，所以才无法共情。
意外的是，一直是个搞笑男的他沉默良久，然后和我说：“宝宝，我们离得太远了，我总是感受不到你爱的温度。”
这个回答让我稍微有些不安，但他随后又说：“但每个人不一样嘛，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也不一样，很正常。”
他这么说，我便这么信了，我决定尊重她的想法。
但第二天，我又换了决定，我决定改变她的想法。
第二天是周六，我的日程安排只到下午四点，所以约她一起逛商场，然后在商场里我看到了那个和她争吵的男人，他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在挑衣服。
我确定她也看到了，但她什么都没说，拉着我去了另一边，避免和他们碰上。
我心里窝火，现在的三上位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直接就搞怀孕吗？
晚间吃了饭，在外面散步消食时，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和我分享最近看到的好书，但我忍无可忍，我问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分开，难道帮他养和三的孩子吗？”
天色很暗，我没看清她的表情，但从她加重的呼吸中，我觉得她应该也是生气了。
所以我接着宣泄一番，全然忘记了闺蜜之前说的话“不要主观猜测客人的需求”。
冬天的晚上很凉，但我一身火气，我就不明白她这么好的人，那男人为什么还要去找别的女人。
我还记得我的结语：“真的，听我一句劝，离开他吧。”
之后，她说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和此事件相关，但又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她说：“我不想谋生，我想生活。”
当时我不理解，但等我理解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
当晚等我回家冷静下来，我就发现我已经越界了。
说到底，那是她的私事，即使我和她已经算是好友，我也不该过多掺和，尤其在她不愿意我掺和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道歉，只是见面的时候，她好像一切如常，并没有在意，所以，我又卑劣地放心了。
就这么的，时间平静走着，她和他的事情我没再关注，我劝自己该相信她知道她要什么。
而且，那个孕妇即使是三，也是孕妇，或许他们在等孩子出生后，三情绪稳定了才会一起解决这件事情吧。
我是这么以为的。
眨眼十二月，《拿破仑》在内地上映了，我像往常一样约她去看电影，真的一切如常，但我没料到那是我们一起看的最后一场电影。
影院漆黑，我没看到她的悲伤，也没读到她的惶恐，分别之际，她问我：“一换一，我之前原谅你的欺骗，你以后也会原谅一次我的欺骗吗？”
我说：“那必然不会，你要这么说，我们吃饭就该AA。”
我记得她的回答，她说：“那倒也是。”
【相负】
“你没看到吗，那小三那么嚣张，居然将正室一把就推倒了，那正室还怀着孩子呢。”
“听说送急救了，孩子早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造孽哦，听说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要我说，这小三就该死。”
“是这正室非要打人家，人家自卫的时候，才把她推倒了吧。”
“她当三她还有理了？”
“就是，还敢还手？打死她都活该。”
事情发酵得很快，而主角，就是阿楠，我从未想过，她居然才是三。
一切似乎都说通了，为什么她和我一个全职作者一样常苟在咖啡馆而不去工作也从未用过电脑；为什么她从不被家庭所累；为什么她见到那个孕妇要绕道走……
但好像又有很多说不通的，比如她为什么要来问“他是不是出轨了”？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三？怎么能是三？她绝不可能是三！！！
我不相信这件事，不能接受这件事，我的朋友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我打过去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我得不到解释，心情烦闷，晚间便常去公园散步。
许是上天也觉得她错了，所以那天才让我看到了戴着口罩从路灯下路过的她。
我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小心凑过去，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还是她先和我打了招呼。
很平常地一句晚上好，却勾起了我的无名火。
“到底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我确实，是一个第三者。”她说，她依旧平静地说！
“你为什么骗我？”我揪住她的领子质问，愤怒侵蚀着我。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平静：“我从没想过骗你，或许，我从未和你否认过我的身份，算不上骗你吧。”
这句话就像一句笑话，一句嘲笑我愚笨的笑话。
现在想来，我大概一直都是个恶毒的人，所以才能说出那么恶毒的话：“没骗我？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说清楚？你也知道你不光彩？一天天的装温婉大气，还真让你装成一朵小白花了，真令我恶心！演技真好，都是杀人犯了，居然还这么无所谓地在外面散步……”
说实在的，我应该还说了很多，但是其他的记不清了，只清晰地记得这么几句。
待我宣泄完离开的时候，我记得她说：“妹妹，众生皆苦。”
然后我说：“自堕地狱的人，凭什么说众生皆苦。你不配。”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那么愚蠢和高傲，法律都没判她有罪，我却判定她杀了人！
我判定她欺骗、判定她恶毒、判定她有罪！我怎么配？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生气，做什么事情都有些浮躁，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但这件事情，我却不想和男友说，甚至不想和闺蜜说。就让我假装一下，假装我不是害怕有一个当三的朋友，而是不想背地议论她吧。
生活琐碎，情绪是调味品却不是主菜，时间流走，即将冬至。
立冬时候，她说冬至要来包酸菜馅儿的饺子给我尝尝。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来，但我总觉得她会如从前一样，端着不计较的笑脸敲开我的门。所以，冬至前一天晚上，我做了大扫除。
我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想第二天如何和她交流，如何让她回到生活的正轨。
可是冬至那天，她没有来。
那时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离我远去了，但我却冷漠地将“聚散无常，万般随缘”写在卡片上，钉在了毛毡板上，这八个字就像是我自私的具象化，但我还日日看着，也从未觉得不妥，可笑至极！
2024年1月1日，元旦这天，迎接新一年希望的这天，阿楠跳楼了，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我1月3日才看到消息，那种心脏被瞬间揪住的感觉现在依然清晰，眼泪失控的时候，我才明白惊惧。
几次确认，死者真的是阿楠。
我那时想的是什么呢？大概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我问了很多人，之后又走了很多路，终于在三九开始的那天抵达了阿楠的老家，找到了冰冷的墓地。
听说她家里人都嫌她丢人，所以判定自杀后，即刻火化入土，什么仪式都没有，她就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我不知道阿楠生前和家里的关系如何，若不是像我一样不好，那她该多伤心啊。
我和家里的关系很不好，所以独自在异乡生活，我也很宅，几乎不出去旅游。到阿楠的墓地，算是远门，所以这一趟走得我精疲力竭。
但我分不清究竟是身体累，还是心累。
我依旧没有和任何人讲阿楠的故事，只独自消化着。
腊八的时候，四九也开始了。那天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打开了扣扣邮箱，阿楠发过来的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内容如下：
亲爱的妹妹：
说好了冬至要来包酸菜馅的饺子给你尝尝，但现在，你或许不欢迎我到来。
我本无意欺骗，但事情终究发展成了这样，我听到了你的愤怒，解释晚了些，但还请你再看看。
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有妻子，他承诺养我，而我恰好不想谋生，所以我依附他而活。
去年中秋，我发现他有妻子，而且他的妻子怀孕了，我意识到，我可能是第三者，所以我遇到了你。
后来，我确定我真的是第三者，我有想过离开，我和他争吵过，但他说他不爱她，等孩子稍大点，他们就会离婚，他让我等等。
我知道这是谎话，可我总想再侥幸两天，再生活两天，但事实证明，你劝我离开的时候，我就该离开了。
我没想过事态会变成这样，我没想伤害她，还好，最后他们母子平安。
我在斩断和他的关系了，谢谢你给我的力量。
虽然你不精通塔罗牌，但我庆幸遇到了你，知道我是三的时候，我感觉我出卖了身体，灵魂也陷入了泥淖，但我遇到了你，这是我灵魂最大的慰藉。
妹妹，我其实害怕世俗的眼光，我也害怕生活的艰难，我是个懦夫，大概还是个坏人，可是你能不能在我身边再站一会儿？能不能先把我放出微信和通讯录的黑名单？
【当下】
已至年关，今年我依旧不准备回家，只不过，今年我是真的要一个人过了。
冰箱里包好的冻饺子是酸菜馅儿的，阿楠没让我尝到的，我自己做给自己了。
时间是个恐怖的东西，我坐在电脑前写这个故事时，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只是好像穿了孔，四下漏风，凉飕飕的。
那份邮件的时间是2023年12月22日0点26分，那会儿，我正在打扫家，想着她明天会来。
而她打不通我的电话，微信发不过来，最后怯懦地发了一封邮件。
可直到她死我都没有看到，她的清白、无奈、痛苦……时隔近一个月将我伤得体无完肤。
人心脆弱，我以为她不是，可事实证明，她也只是一个凡人。她在努力地不作践自己，她确实在追求她要的东西，或许是我作践了她，或许是这个世界作践了她。
流言蜚语、恶毒诅咒最终扎进了她心里，而她的朋友和世界同流合污，要她去死。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在那副平静的面具之下，是否在呐喊呼救，是否在血流不止。
天上的月砸到了地上，没有变成六便士，满身肮脏，匆匆下葬，她的一生，轻轻过去了。
从看过邮件后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的逐渐平静，我以为闺蜜算准了的死劫已经应验。
但并没有，不过她的方法应当会奏效，我觉得我能平安度过这个劫。
2024年12月30日，男朋友和我说，他公司元旦加班。
我不想元旦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做出了相恋七年从没做出的举动，我买了机票飞到他所在的城市，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落地之后，还没到他的公司，我就看到了和闺蜜牵着手甜蜜逛街的男友。
那一刻，我甚至听到了风灌过我心脏的破洞留下的轰鸣。
生活，就像一场俗烂的狗血剧。
从陌生的城市转了飞机，又转了火车，元旦傍晚，阿楠祭日这天，我坐在了阿楠的墓前。
他从来感受不到我爱的温度。
他说每个人不一样，爱人的方式也不一样……
我跪在阿楠的墓前嚎啕大哭。
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
原来，我真的是被笑话嘲讽的愚者。
那些我觉得我都可以舍掉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迫使我舍掉了，阿楠只是开始。
“一个男人，不值得。”这话说出来，我都笑了。
我想，若是没有遇到阿楠，或许我当场就要搅个天翻地覆，或许我会冲动之下动手……或许，顷刻间一无所有的我会活不下去。
但无论怎样，我一定会指着闺蜜的鼻子骂她：“你真恶心。”
可如今，我不会了，众生皆苦。
昨天我到了阿楠之前住的那栋楼，通往楼顶的路已经封上，我顺着维修路径费劲爬上去，在楼顶坐下。
我给男朋友打电话，我说：“我累了，我们分手吧。”
对方沉默良久，什么都没问，只说：“好。”
我依旧不知道相隔万里，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是喜是悲，我惊讶地发现，或许他对我的爱意早已耗尽。
那闺蜜呢？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是给我带来死和生的人吗？她究竟是不是有意让我活下去？
浮生若梦，愚者独行。
就这样吧。
对了， 那楼顶的风啊，我昨天吹过了，切身感受到了有多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