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盎之死
1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安陵邑的车道上。这是公元前150年深秋的一天,沿途杨柳的叶子已被瑟瑟秋风扫荡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随风起舞。枝头栖息的寒鸦,不时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哇——哇——哇——
哎——
年过半百的退相袁盎,端坐车上,眉头紧锁。想到贤士棓生所言,他不由发出叹息之声。棓生说:“大人,我观天象和您的气色,再结合您之所言,危困并未解除,大人要时时小心哪!”
半月之前,袁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怕影响夫人,他索性披衣起身,来到书房。小厮捻亮桌几上的雁鱼铜灯,点燃盘香,那博山炉上烟雾袅袅,淡淡的香气在书房中渐渐弥漫开来。
小厮退出了书房,把门轻轻带上。
袁盎盘腿坐在桌几前的垫子上,双目微闭,陷入沉思。吴楚之乱平息后,他出任楚相,可是楚王并不信任他。对于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主子,还有什么必要留在那里呢?袁盎托病告老还乡,回到自己的故乡——安陵邑。叶落归根,还是故乡好啊,儿时的伙伴还在,民风淳朴,街坊热情……袁盎在家看书习字,偶尔跟着乡亲们斗鸡走狗,很是欢心。可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想起过往的一切,每每有失落之感。
哎——
袁盎一声叹息,睁开双眼。
“你,你是何人?”
袁盎大惊,不知何时,他的对面竟然坐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双手抱于胸前,右手握着一把短剑,那剑刃在灯光下散发出泠泠的冷光。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郭解!”黑衣人把短剑放进衣袖,双手抱拳,朗朗地说。
“郭解?”见黑衣人收了剑,袁盎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哦,你是关中鼎鼎大名的侠士,你行侠仗义的名声如雷贯耳!不过,你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我是受人之托,前来取你性命!”
“受人之托?谁?”袁盎又是一惊。
“梁王!”
啊,是梁王刘武,看来他是怀恨在心了。当今皇上前来问讯,想把梁王立为储君。袁盎说,此事不妥,皇位只能传给皇子,哪有传给弟弟的?如果景帝真的这么做了,只怕再会引起纷争。景帝觉得袁盎所言颇有道理,梁王继位之事便再也不提。
“大人,我来到此地,街头巷尾纷纷议论大人是个仁义之士。我们同道之人剧孟,也承蒙大人不嫌弃其赌徒身份,委以重任!因此,我是不会对您下手的!”
郭解起身抱拳,继续说:“不过,大人,您要小心,梁王准备了十几批刺客,随时会来……”
那日过后,袁盎府中加强了防备。可是,怪事却不断。深夜,守卫好似听到屋顶有沙沙声响,跃上一看,却不见任何踪迹;早晨,院子中出现死鱼死狗,可是夜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府中一个小丫头竟然疯了,说是夜里看到鬼了……
管事前来跟袁盎商量,说城外有个叫棓生的贤士,善于术数,可找他一算,看看有无办法改便此等状况。
棓生提醒了袁盎后,说:“大人,您可在园中开一水池,池里养些鲤鱼和水草,池边直立一高大石笋,这样可以改善风水。”
想到这里,袁盎心里着急起来,恨不能马上到家,立即着手开始挖池子……
“快,快马加鞭!”
随着袁盎一声令下,马夫一扬马鞭,抽上马的屁股,马儿一声嘶鸣,便拉着车子飞奔起来。
2
吁——
刚跑了十几里地,车夫马彪紧勒缰绳,奔跑的马车停了下来。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在围观,远远可见人群中有人推来搡去,大声争吵。
“大人,您在此等候,我前去看看!”车夫右侧的护卫袁坤,腰悬佩剑,跳下马车,转头对马彪说:“护卫大人的安全!”说完,大踏步朝着前方人群走去。
“小子,撞了人不道歉还横,你横什么横?”
“看你不顺眼!我就横了,能把我怎么着吧?”
“死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老东西,你找死!”
……
袁坤站在人群外,只见中间两人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你推我搡,推搡之间打了起来。不知为何,周边的人也动起手来,打着打着,打到了袁坤的身边。袁坤仓啷一声拔出长剑,众人一见明晃晃的刀剑吓得连连后退。人群里突然跳出两人,手持长剑,齐刷刷地刺向袁坤。袁坤眼疾手快,挥起长剑,只听铛铛两声,袁坤剑一横,封住了刺过来的两把剑。
唰唰唰——铛铛铛——艺高人胆大的袁坤,以一对俩,三人打得是难分难解……
再说马车上的袁盎见袁坤被人围攻,立即拔出腰间佩剑,跳下马车,向前奔去。马彪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得跳下马车,跟上大人。
好汉难敌双拳,那两人也是武艺高强,袁坤在与他们厮杀的过程中渐渐落了下风。马彪见状,拔出长剑,大吼一声,挥剑过去,挡住了直逼袁坤的一剑……
“不要管我,保护大人要紧!”
袁坤一边挥剑,一边怒吼。马彪加入,两人的战斗力明显增强。但袁坤心里很清楚,大人身边没有人肯定不行。于是,袁坤想要尽快摆脱那两人,回到袁大人身边去,怎奈那两人死死缠住袁坤和马彪,一时竟无法脱身……
再说,围观的人群里,有一剑客,见此时袁盎身边没有了护卫,悄悄向着袁盎的后面走来。袁盎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袁坤和马彪,丝毫没有觉得危险正在靠近。
奋力拼杀的袁坤,看准了一个空挡,跳出两人的围堵,转头找寻大人的身影。
“小心后面,大人!”
袁坤一转头,正见剑客拔剑刺向袁盎,饶是袁坤有飞天的本事,此时也无法挡住刺向袁盎的那一剑……
“大人——”袁坤持剑飞奔过去,那刺客已拔出刺进袁盎身体的长剑,倏忽而去。说来也怪,那缠着马彪的两人,见袁盎倒地,也不再进攻,后退几步,转身逃去。围观的人群见出了人命,也纷纷逃向四面八方。
看着袁大人倒在血泊之中,袁坤双腿跪地,悲痛欲绝。突然,袁坤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不由大叫一声:“我们这是中计了!”说时迟那时快,袁坤飞身一把抓住逃跑中的一人,此人正是吵架的那个泼皮少年。
“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袁坤把剑横在少年的脖子上,厉声说。
“大人饶命!”泼皮少年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摆手,说:“小的不知您说的是什么,我跟此事可是毫无干系!”
“看来你是不想要这条命了!”袁坤稍稍用力,那刀口已刺破他的脖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泼皮少年只觉脖子一痛,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流去,便吓得双腿发软,连连告饶。
3
袁府上下,哀恸不已。
“夫人,没有保护好大人,我该死啊!”袁坤跪在袁盎夫人面前,拔出长剑递给她,说:“夫人,您杀了我吧!”
沉浸在痛苦中的袁夫人听了袁坤所说,拿着手帕擦拭着泪水说:“你怎地如此说?大人如果活着,对你所言也会不高兴的。你对大人尽忠尽职,不是你的话,大人早在吴国就已不在人世了!”
说到袁坤和袁盎之间的关系,要回到吴楚之乱的时候。
吴楚叛乱后,袁盎以太常的身份出使吴国。吴王刘濞见朝廷派的是袁盎前来,很是高兴。几年前,袁盎曾经是吴国的丞相。出任吴相期间,吴王也时不时跟袁盎说些知心话,他对太子刘启用棋盘砸死自己儿子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袁盎说当今天子宽厚仁慈,让吴国“即山铸钱、煮海为盐”,成为了最富裕的诸侯国。天子刘启也是年幼无知,并不是故意为之……
袁盎的一番劝说,暂时消除了吴王心中的不快,吴王也由此十分赏识袁盎,不时给他一些奖赏。
此番见袁盎前来,吴王认为看来连老天都来帮助他了,提出让袁盎出任将军。袁盎坚决拒绝,并且慷慨陈词,指责吴王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对不起高帝,对不起孝文帝,也对不起当今皇上……
吴王联合其他六国起事,剑已出鞘,不可能再收回。见袁盎不仅不接受他的建议,反而指责他不忠不孝,不由火冒三丈,命士兵把他看守在军营中。
半夜,袁盎被人推醒。来人是看管他的都尉司马。司马说,吴王已经下令,天一亮就要将大人您杀了,现在我已将营帐外的士兵用酒灌醉,趁他们酒未醒时,大人赶紧逃跑吧。
袁盎说,你为何救我?司马说,大人,您忘了我吗?我是陆坤,当日在您丞相府中当差的小吏!
哦,原来是你!袁盎想起来了,当初这个陆坤跟自己的一个侍女私通,被人发现后连夜逃跑,袁盎知道后亲自把他追了回来,并且把侍女许配给他。
可是,如果我逃走了,明天他们不会找你算帐吗?你家中也有父母妻儿!袁盎不想连累陆坤。
陆坤说,大人,家中妻儿父母我已经安排好,您走之后我会跟他们一起躲藏起来,您赶紧逃吧。
陆坤带着袁盎,逃出营帐,袁盎一口气跑出七八里,天亮时看到梁国的巡逻兵,才总算逃出危险。
吴楚叛乱平定后,袁盎令人找到陆坤的下落,后来把他一家也带到了安陵邑定居。袁盎感念陆坤的救命之恩,把陆坤收为义子,自此,陆坤改名为袁坤。袁盎又请了武艺高强的师傅,教授陆坤剑术,让袁坤回到袁盎府中当差,成为袁府的护卫。
“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守卫大人是我此生矢志不渝的职责!”袁坤再拜夫人,“先将大人的事情办完,我一定查清是何人对大人下的毒手,给大人报仇雪恨,然后再来谢罪!”
堂堂退相被人刺杀于城门之外,震惊朝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梁王所为,汉景帝十分震怒,自此不准梁王再来京城。
事情到此似乎已然结束,当今皇帝与梁王乃是一母所生的亲手足,不让梁王再上京城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难道还想让皇上为了一个臣子去杀自己的亲弟弟不成?
可是,袁坤从审讯泼皮少年的中却听到了另外的讯息,这场刺杀,貌似不仅是梁王一方的力量!
4
柴房之中,一场审-讯正在进行。
“说,是谁指使你的?”袁坤问。
“是跟我吵架的那个老头,”泼皮少年被绑在柴房的柱子上,说:“那老头我本不认识,那日我跟人在街上打-架的时候,老头过来跟我说,让我陪他演一场戏。”
“演戏?”
“是的,老头说在城门外当远远看到一辆马车过来时,陪着他吵一架,吵完后找他领奖赏。”
“那你还能找到那个老头吗?”
“应该可以,我有很多弟兄,只要我发动他们,很快就能找到!”
看来这泼皮少年还真是在街头混的,没几日他的那帮兄弟们就找到了老头。老头原来是一大户人家的仆人,说是他家老爷让他这样做的。
“你家老爷姓甚名谁?”
“我家老爷姓赵,名炎!”
深夜,袁坤人不知鬼不觉潜入赵家院宅,来到赵炎房中,剑锋直指赵炎胸膛。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睡梦中的赵炎突然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求饶。
“给我老实交代可以饶你不死!”袁坤凶狠地说,“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家大人?”
“你家大人?”头发已经花白的赵炎疑惑了,霍地似醒悟了:“哦,你说的可是袁盎?”
“袁大人与你有何冤仇,你要下此毒手!”
“说来话长!”赵炎推开袁盎的剑,坐起身,冷声说:“袁盎与老夫兄长有仇,老夫兄长曾经受到袁盎极尽侮辱之能事!”
“你的兄长?”
“是的,先帝身边的宦官,名叫赵谈!”
赵谈?这个名字袁坤似有耳闻,跟随义父袁盎的这几年,袁坤深知袁大人是个一心效忠朝廷,不畏权贵、敢于谏言的士大夫。赵谈的事情好像听说过。
赵谈是宫中的宦官,精通易学,深得文帝宠幸。一天文帝外出,赵谈在车上作陪。袁大人拦住皇帝的车乘,对皇上说:“臣听闻有资格与天子同乘一辆车的应该是国-家的英豪。如今我们朝廷上即使再没有人,也不至于让一个阉人陪您坐车啊!”
文帝闻言哈哈大笑,让赵谈下了车,赵谈流着泪走下了车子。
“所以,赵谈一直忌恨在心,见袁大人现在从丞相之位上退了下来,找准机会令人刺-杀袁大人?”袁坤怒问。
“否,否也!”赵炎捋捋胸前的白胡须说:“虽然家兄曾经多次含泪跟我说过此事,尽管老夫对袁盎也是多有怨恨,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刺杀他……”
“一派胡言!”袁坤打断赵炎的话骂道,“没有想到?那一老一少的吵架,那两个持剑假意与我厮杀的,那刺杀我家大人的,不都是你安排的吗?”
“这就冤枉老夫了!”赵炎两手一拍说,“一老一少的吵架是老夫安排的,那两个持剑之人跟老夫没有关系,那个刺-杀的剑客更不知是何人!”
“你还想狡辩?”袁坤斥责道,“事情怎会如此巧合?你又是为何安排那两人在我家大人经过的城门外吵架?”
“老夫真没有狡辩,是有人找老夫安排的!”
5
“是谁?”
“具体是谁倒也不是很清楚,”赵炎坐在床沿上,继续说:“那天,店小二将老夫叫到楼上楼酒楼的包间,见到一个五十开外身穿儒服的儒生……”
赵炎见此人并不相识,不由心生狐疑。儒生热情相邀赵炎坐下喝茶,与赵炎攀谈起来,一会儿聊一些京城大事,一会儿聊一些坊间趣闻……说到开心之处,两人不由哈哈大笑。
见赵炎戒备之心已松懈下来,儒生问道:“先生您的兄长可是赵谈?”赵炎问:“您认识我的兄长?您是朝廷中人?”
“我不是朝中之人,但对朝中之事略有耳闻。”儒生放下茶杯,打开手中折扇,扇了几扇说:“您的兄长凭借学识得到先帝的信任,却被中郎将袁盎侮辱。这个袁盎,仗着先帝仁厚,在皇上面前故作慷慨陈词,不知得罪了多少朝中大臣……”
“难道您——您家中也有人曾经受到过袁盎的——打击?”赵炎小心地问。
“那些被他侮辱打击过的人无不对他恨之入骨!”儒生避而不答,只管恨恨地说:“如今袁盎赋闲回到安陵邑,我们不如联手制造些事端,让他也尝尝被侮辱被打击的感觉,先生意下如何?”
……
“老夫本以为只是教训教训袁盎,哎,没想到啊,没想到!”赵炎摇头叹息道。
“现在你可以找到那位儒生吗?”袁坤问。
“那天他给老夫出谋划策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此人。”赵炎摇手说道,“不过,你可以找那店小二一问究竟。”
在袁坤的威逼之下,小二交代了,是他家主子酒店掌柜让他去叫赵炎的。账房里正拨弄算盘的掌柜,一见袁坤指向他的剑,吓得算盘啪地掉到了地上。
“那日与赵炎在包间里交谈的是何许人也?现在何处?”
掌柜的抖抖索索地说:“那是我远房亲戚,他是梁国人,现在已经回梁国去了!”
“除了与赵炎密谋外,他在此处有没有会见过其他人?”袁坤追问。
“这——”
“赶紧给我实话实说,要不然,我的剑可是不长眼睛的!”袁坤晃了晃手中的剑,剑刃上寒光闪闪。
“啊呀,我说,我说!”掌柜的连连作揖,“他在包间除见了赵炎,还见了其他人……人虽是我找来的,但我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过,我听墙角时似乎听到了晁错晁大人的名字……”
“晁错?”袁坤心里不由一惊,晁错早已被朝廷腰斩,怎么还有人提到晁错的名字?
“你现在就派人去把那人找来,就说还是儒生找他!”掌柜的急忙招来店小二,如是这般交代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小二回来了,领来的又是一个老者。
老者见包间坐着的不是那儒生,愤然转身,准备离开包间。
“袁盎袁大人可是你设计刺杀?”
袁坤突然发问,老者脚步顿了顿,但他并不打算停下。袁坤一个箭步,跃到老者身旁,拔出长剑,横在包间的门上,挡住了老者的去路。
“你跟晁错是什么关系?”袁坤问。
“好吧,既然你已知道,我就不再隐瞒了,鄙人乃晁大人府上的管事。”老者转身背手,一副正气凌然。
6
“晁大人晁错府上的管事?”袁坤转到老者身前,“袁大人的死跟你有关?”
“对,袁盎是死有余辜!”老者冷冷地说。
“放肆!”袁坤厉声说道,“你就不怕我立即杀了你吗?”
“要杀要剐,随便!”老者毫不畏惧,转而激愤地说:“想我们晁大人,心系汉室,忠心耿耿,为了汉室江山稳固,提出了“削藩”的主张,这本是解决朝廷后患的英明之举,却被那帮宵小曲解成别有用心。如果不是袁盎进谗言,晁大人怎么会那样冤枉地死去?”
晁错和袁大人之间的关系,人所共知。袁盎是文帝刘恒身边的近侍官,晁错是太子刘启的老师,两人政见不合,相互看不上。有晁错的地方,袁盎就不会出现,有袁盎的地方,晁错也不会出现。
文帝去世后,景帝继位,晁错做了御史大夫。彼时晁错为了削藩的政策能够顺利实施,故意罗织政见不合者的罪名,从而排除异己,袁盎也在他所列名单之上。他派人查核袁盎任吴国丞相时接受吴王财物的事,并将袁盎判罪下狱。后来景帝下诏将其赦免,袁盎被降为平民。
吴楚叛乱后,晁错提出,袁盎任吴相时曾说吴王不会反叛,现在吴王真的造反了,袁盎肯定是知情不报,应该治袁盎的罪。
晁错的削藩令,让各诸侯王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对晁错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当朝廷的大臣们开始商量削减吴国地盘的时候,吴王刘濞害怕以后削减起来没完没了,于是就借机发动叛乱了。但是要能联合其他诸侯跟他一起反叛,得有一个一呼百应的口号,于是“清君侧、诛晁错”就成了他们反叛最好的借口。在“清君侧、诛晁错”的号令下,胶西、胶东、济南、楚国、赵国等诸侯国纷纷先杀掉汉朝派来的两千石以下的各级官吏,然后一起发兵西下。
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汉景帝,此时一见这天下大乱的局面,不由非常紧张和慌乱,也十分希望有除晁错以外的文臣武将给他出谋划策。而晁错要治袁盎罪的消息传到了袁盎的耳中,袁盎紧急求助魏齐侯窦婴,说是要向景帝献策,得到窦婴的引荐,见到了汉景帝。景帝屏退左右,只留晁错一人,袁盎说,此话只能对皇上一人说。景帝最后让晁错也离开了,袁盎这才说:“吴王之所以谋反,就是因为晁错,当今之计,只要杀了晁错,向吴王表示歉意,吴兵就可以撤回!”
景帝也知道杀了晁错,吴王不一定会退兵,但是,可以缓解暂时汉朝兵力不足的问题。诸侯起事,是杂牌部队,打不了长期的战争,汉朝只要能坚持下去,必定能取得胜利。于是,景帝只得忍痛割爱,把自己的老师腰斩于长安东市。
“如果袁大人不去给皇上出除掉晁错的主意,只怕早就死在晁错手中了。”袁坤反驳老者道,“晁错的削藩令过于冒进,除掉晁错应该不是袁大人一个人的想法,恐怕也是皇上的想法。皇上如果不是这样想的,袁大人的意见他怎么可能采纳呢?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管怎样,袁盎已死,虽不是直接死于我手,但也算替晁大人报了仇了!”老者叹了口气说。
“不是直接死于你手,此话怎讲?”
7
“晁大人死后,承蒙皇上开恩,赦免了晁府上下所有的人。”老者悲痛地说道,“但是,我跟随晁大人很多年了,我替大人不值啊!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替晁大人报仇!”
老者说,得知袁盎退官回到安陵邑,于是,他带了两个剑术高手,也来到了安陵邑。他们打扮成普通百姓,居住在市井里坊,每天早出晚归,悄悄打听袁盎的出行信息,寻找可以动手的机会,想要手刃袁盎。
机会终于来了,但不是找到了下手的机会,而是有人来寻求合作。来人就是那个儒生,他派店小二找来了老者,提出和他合作杀死袁盎的主张。
“那个儒生究竟是谁,尔等这么轻易跟其进行合作?”袁坤问。
“应该是梁王派来的人!”老者说,“当我表示怀疑时,儒生说,梁王也要袁盎死!”
是了,因为袁盎的建议,断了梁王的储君梦,梁王断然是不会饶了袁大人的。自那次郭解刺杀又放了袁大人后,袁府加强了防卫。后来袁府一直怪事不断,应该也是梁王派来的那些人所为。那些杀手几次刺杀不成功,看来是寻找一切力量进行合作了。
“儒生说,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梁王派来的杀手的主要任务就是结束袁盎的性命,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袁盎身边的护卫调开、缠住……”
老者的一席话,听得袁坤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他恨呐,一恨对手如此奸诈狡猾,二恨自己不长脑子居然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老贼,既然你已替你家主子报了仇,那你也去酒泉之下陪你的主子去吧!”说罢,袁坤奋力一剑刺向老者的心窝处,老者轰隆倒地。
包厢门外的掌柜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回身想要飞奔出去,却只见唰地包厢门被打开,袁坤一个箭步冲到掌柜的后面,一把揪住他的后领。
“走,你与我一起去趟梁国,我要找那儒生算账!”
袁大人之死,确系梁王所为。梁王是当今皇帝胞弟,奈何不了他,但也要让那些与袁大人之死有直接关联的人血债血还。
三天后,袁坤一行出现在梁国都城睢阳的街头。
“让开,让开!”街道上突然出现骑马的尉官,他们手执马鞭抽向街道上的行人,行人被抽得哇哇只叫。“梁王出行,闲杂人员一律让开!”在尉官的马鞭之下和吆喝声中,行人纷纷向路边跑去。
袁坤一行也急忙退到路边,袁坤抓住一个匆匆跑过来的大汉,问:“梁王出行,一贯如此吗?”
大汉低声说:“现在尤盛!吴楚叛乱,我们梁国凭一己之力,抵抗住了吴楚的军队。在平定吴楚叛乱中,梁王立了大功。至此,梁王就更加威严了。不用多问,您自己瞧着就行!”
突然,街道上出现了一支乌泱泱的仪仗队,先锋部队骑着高头大马,威武雄壮。后面一辆豪华马车率领着千车万马,旌旗猎猎,穿过街道向东行去。
“梁王这是要去哪里?”袁坤问。
“去东苑猎场打猎!”大汉说,“那是一个占地纵横三百余里的地方,是梁国新开辟的一个猎场!”
好大的排场!袁坤心想,梁王这仪仗队的规模,这旌旗,这猎场,难道是想跟天子一较高低吗?
8
“我们快去找那儒生!”袁坤见那掌柜还在探头探脑地看着远去的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一拎他的衣领,掌柜的立即收起了好奇心,带着袁坤·一行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一处酒楼,抬头一看,门楣上挂一匾额——陈记楼上楼。袁坤有些疑惑,怎么又是楼上楼?掌柜的立即陪着笑说;“大人,这陈记楼上楼本是睢阳的老牌酒楼,经营这酒店的就是我家远房陈姓亲戚,我年轻时候在这里学过徒,当过伙计,后来去安陵邑开了一家楼外楼,自己当掌柜……”
“那儒生——”袁坤挑起眉头问。
“他叫陈远,这里的掌柜是他的兄长——”掌柜的说。
“好的,你先上去打听情况,我们在外面等着。”袁坤交代完,没忘了威胁他道:“你可别玩什么花招,记住你一家老小的命在我手中!”
“那是,那是!”掌柜的忙不迭地承诺,“我一定小心地办好事情。”
一炷香的功夫,掌柜的才出来。
“陈远躲起来了!”掌柜的附着袁坤的耳悄悄说,“听说他从安陵一回来就躲起来了。”
“躲到哪里去了?”
“他的兄长先是不肯说,我凭借以前跟他的交情,说我此次来这里是有要事跟陈远商量,这件事关系到陈远的性命,才从他的口中套出,陈远躲到睢阳西郊的一处竹林深处去了。”
半个时辰,远远看到了山脚下的竹林,郁郁葱葱、绵延千里……众人正疑惑着,这要怎么找啊!掌柜的四下看了看,指着一方小池塘说:“就这里,这个小池塘对着的竹林北片,往里走,可以找到……”
一行几人悄无声息地往竹林深处走去,走了一里地的样子,前方出现了一座茅屋。是了,大概就是这里。
袁盎等人隐蔽在周围,掌柜的上前轻叩门扉。
“谁啊?”门里传来问话的声音。
“是我!”掌柜的一边答话,一边向袁坤打着手势——是他!袁坤和随从一起冲将过来,破门而入。
“你们——你们是何人?”立在门后的陈远被推开的大门砸到,嘡嘡嘡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卧榻上。
“陈远,你的死期到了!”率先冲进去的袁坤一把拎起陈远,把他摔在了地上,拔剑指着他的脖子。
“你是——”
在利剑的威逼之下,陈远交代了,去安陵安排刺杀袁盎的事情是公孙将军指使。
公孙将军,名叫公孙诡,此人本是齐国的游说之徒,听说梁王大肆招揽各地的豪杰,就跟羊胜和邹阳等一起从齐国来到了梁国。公孙诡是一个一肚子歪门邪道的家伙,一见梁王就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得到了梁王的信任,梁王赐他千金之赏,封他做中尉,梁国人称他为公孙将军。
“那你是充当了公孙诡的走狗,今日,我要替袁大人报仇,受死吧!”袁坤收回抓剑的手,再用力刺将过去。
当啷——
袁坤的剑忽地被一把突然刺过来的剑挡住了。
“此人不可杀,把他交给我们吧!”
9
“交给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袁坤抬头一看,挡住他的是一个武士。
“我们奉命替圣上查案!”来人从腰间掏出一个腰牌,那是皇家卫戍队羽林军的标志。
“圣上?”袁坤大吃一惊,他们找陈远作甚?
那年四月,景帝立胶东王刘彻做了太子,梁王彻底绝望了,他把怨毒发泄在那些阻止他当储君的大臣身上。公孙诡、羊胜之流给梁王出谋划策,决定找人把那些议臣一个个全部刺杀,以泄梁王的心头之恨。
袁盎等议臣十几人,就这样平白无故被人刺杀,震惊朝野,景帝及其他大臣都意识到应该是梁王所为,于是派出守卫皇宫的北军羽林军去调查取证。羽林军沿着一点点线索慢慢排查,没曾想最终的线索与袁坤的线索汇而为一。
“你是为袁大人之事追到了这里,我们也是查袁大人被刺的事情。”拿着腰牌的那人说,“圣上命令我们一定要查出元凶,陈远就交给我们了!”
羽林军前来抓人,袁坤不得不给。看来圣上也知道了这件事,一定要缉拿凶手,替袁大人……报仇?
圣上替袁大人报仇?袁坤摇了摇头,伴君如伴虎,如果皇上真的爱惜袁大人,就不应该一会儿把他放在身边,一会儿把他发配到其他地方。
先帝在世时,任命袁大人做了近侍官,他为皇室尽心尽力。为了先帝的人生安全,拦住先帝欲从霸陵西侧陡坡奔驰而下的马车。袁大人对先帝说,臣闻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白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侥幸。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奈高庙、太后何?
为了宫闱的安定,他建议文帝不要因为宠爱慎夫人让慎夫人与皇后平起平坐……
因为袁大人的刚正不阿,文帝十分信任他,但又因为受不了他的直言劝谏,最后把他调离京都调任陇西都尉。
当今天子,也是反复无常。碰到吴楚叛乱时征求袁大人意见,杀了晁错,后来又对袁大人深为不满;因为梁王立储的问题询问袁盎的意见,导致梁王对袁大人的怨恨……
那么现在是给袁大人报仇吗?
当然不是,太子刘彻年纪尚小,圣上应该是为太子扫清道路上的障碍,而梁王——他的亲弟弟就是太子将来登基的最大障碍!梁王刺杀袁大人等议臣,反到是给圣上创造了机会!
陈远交给他们后且看后面皇上如何处理!袁坤领着几个随从,就在睢阳城梁王王府附近住下了,等待消息。
过了几日,终于有消息传来。对于刺杀之事梁王先是一再抵赖,后在人证物证齐全的情况下,梁王不得不承认。但是,梁王最终也没有交出躲在后宫的公孙诡和羊胜,而是命令他们自杀,最后交出了他们的尸体……据说景帝从此怨恨上了梁王。
够了,虽说不能亲自手刃那些贼人,但这些沾满袁大人鲜血的人一个个也已绝命,这也可以告慰袁大人在天之灵了!
袁坤带着一行人踏上了回归安陵邑的路程,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袁夫人,告诉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