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气定神闲
(这是我写于2004年11月的文字)
我生活在深圳很多年,虽然之前我去过广州无数次,但对于这个庞然大物我素来没有好印象。在我的偏见中,广州就象是一个施工永远未完的工地,肮脏混乱。最受不了的是坚硬的水泥路横飞在天空,居高临下地逼压人的眼睛和呼吸。
这些日子,刚刚辞职后的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闲逛广州,我的大学同学对我说,“你去看看上下九吧,那里是最老的广州,可能你会喜欢。”
于是我这个最大的闲人,行走在广州十一月初懒懒的太阳里,随意地走,随意地看。
广州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穿衣方面的想象力是奇绝的,虽然都是些不贵的衣服,但她们似乎都深谙拼贴穿衣的精髓,层层叠叠,歪歪斜斜,内衣外穿,内短外长,后幅变前幅,变幻莫测。再加上五颜色六色长膝袜的组合,很街头的时尚,有点哈韩有点哈日又有点自以为是的痞。她们三五成群,顶着五彩斑斓或直或曲或长或短的头发,咬着冰琪琳或者长签子上串着的炸鱿鱼,大大咧咧地走过。那个神态真叫舍我其谁,自在得一塌糊涂。
每个公交车站的设计都更加人性化,在大广告牌的前面会伸出两条长长的金属椅子,不象在深圳,等车时只让我们看大图片不让我们的屁股舒服。
当我沿着康王路快走到上下九时,忽然看到一大片青灰砖墙的古建筑,我定住了。建筑的顶 部有一层一层仿佛海浪的墙体(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骑楼?)屋檐的顶部,排列着精美的动物雕塑,映着一大片苍蓝的天,有静远的美。屋檐的下面,白色的卷草纹样印在黑底上面,舒展而华丽。建筑的正面,是几个苍劲的大字“锦纶会馆”。门头的上面,是红的蓝的绿的用琉璃做成的花草鸟鱼,颜色鲜艳,雕工流畅。
我问身边一个面色红润的老伯伯,他用夹杂着白话字眼的普通话费力跟我讲解着“锦纶会馆”。这几个大字都是孙中山手书,以前这个会馆在荔湾广场的位置,后来建广场时把这栋会馆平移过来了。据老伯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几个字是孙中山写的,这栋建筑就保不住了。据说这个会馆是四个人所创,取了四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它是广州纺织业的会馆。因为现在正在进行修复工作,所以它被蓝色的板壁隔离了。老伯说,他上一次进这个会馆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忽忽也有三四十年了。
这老伯极其热情,和我叨叨个没完。我就这样站在广州的车水马龙中,听一个没了牙的老伯伯讲着久远的故事。偶然之中,竟然有机会听一个路上的老人给你讲一个老老城市的变迁,在深圳我没有这样的幸运。
与老伯告别时,回头,看到锦纶会馆的外墙被一缕残阳浅浅地涂出毛绒绒的光边,更加衬出灰黑墙体肃穆中的大美。
上下九是广州最早的步行商业街,由上九路、下九路和第十甫路组成,全长1218米,1995年9月30日正式开放。商业街内全是广州最古老的建筑,青的,灰的,暗红的,极有历史重量。喧喧的行人就走在建筑下面宽宽的回廊里,可免日晒雨淋。这里店铺林立,市井气十足。每家铺子里都冲出奔放的音乐,店门口站在矮凳上的店员都穿着摩登。他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拍着巴掌,热气腾腾,再加上大标牌上每件19元、29元的刺激,再冷静的人,也会头脑发热。
路边忽然伸出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口一家铺子红色的暖灯下是卖麻辣烫的小档口。我走进去,很多古老的民居,晾在铁架上的衣服随风抖动。一家小店门口用黄色的字体写着“拉脸毛修眉毛”。长长粗粗的电线架在头顶,横七竖八地切割着窄窄的一面天空。一片墙上伸出一只大大的路灯,圆圆的白色的灯罩,大大的灯泡,我望着它很久,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灯是在我的童年,穿过那么久的时间,它忽然又出现在广州一条小巷子里灰黑的墙上,我再一次恍惚在时间中。
我慢慢地走,生怕打碎了记忆,从一户人家的窗户里,传出伊伊呀呀粤剧曲目,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听。几个女孩子坐在一个小士多店门口的矮桌前,喝着瓶装的可口可乐,这情形让我想起了法国。一个正在为客人挑裤脚的女人诧异地望着在小巷中不停拍照的我,问“拍什么呀?”“这小巷很漂亮。”,我说。她更加诧异地望着我。她不会知道在这条小巷中,我找到了记忆。
(肠粉)暮色中我走走停停,虽然脚很痛,但心中却在不断的发现中渗出快乐。路边有一家黄振龙凉茶铺,它沿街的台面上立着一只巨大的黄铜葫芦。几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殷勤为南来北往的客人冲着各种凉茶,一杯两元,一瓶四元。我要了一杯冰酸梅汤,一杯冰茅根甘蔗水,走进空无一人的室内,坐在明清式样的小桌前,边看着刚买的报纸,边小口小口地啜着凉茶。酸梅汤酸甜润口,茅根水在微微的清苦后是淡淡的清香。我再一次郁闷地发现这样安静的凉茶铺在深圳也找不到。
以前,我只知道吃在广州,其实除了吃的方便,这个城市为人考虑得非常周到,吃完热气十足的炸肉丸后可以去黄振龙或者王老吉凉茶铺消消火;喝多了凉茶也不用担心,满大街都是TOILET。在这样一个古老的城市里,不紧不慢,从从容容,可坐在自家院子里悠闲喝茶,也可在公园长椅上听粤剧讲古。透过凉茶铺的大门,看着路边那些老人淡静自如,气定神闲的表情,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一点点广州。
(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