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笔记三-绿皮火车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对绿皮火车没概念了，高铁四个小时就可以从上海到北京。但在三、四十年前那个什么都很慢的年代，绿皮火车是主要的长途交通工具。一坐就是一个昼夜的绿皮火车，承载了我童年和少年时代太多的回忆，美好而又难忘。

一：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我生活在内蒙古的一个偏僻小镇，在那个国人还没有旅行概念的年代，绿皮火车是我对外面世界的唯一挂念。因为姥爷的家在河南新乡，大概每两年吧，我会跟着母亲去一趟那里，有时候是全家一起。那时候没有直达火车，一般都要先坐火车去北京转车，所以我童年几乎所有的旅行记忆都和北京有关。

那个年代买一张火车票是很难的事情，卧铺基本没戏，有座位的票也要看运气，站票是经常性的。绿皮火车很慢，从内蒙到北京的行程差不多十几、二十个小时吧。因为很多人都是站票，所以第一步是要扛着大包小包从站台挤上火车。尽快挤上火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抢占行李架。那个年代物质并不丰富，我记得第一次吃烤鸭还是母亲从北京背回来的。因此，出门走亲戚的旅客都会尽量带更多的东西，火车上的行李架自然也成了稀缺品。挤上火车放好行李的第二件事，便是到处打听周围的旅客哪一站下车。那个年代座位不联网，因为只要有人下车座位就空了。早点和相关旅客打好招呼，相当于预定了位置，这样后半程就有座了。

虽然有如此多的不便，甚至还要忍受人满为患的车厢内的拥挤和潮热。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绿皮火车是我对外面世界的唯一挂念。贾樟柯的电影《站台》中，几个小镇年轻人总是会在一个地方集结，这里据说要建一个站台。火车通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去往外面的世界。站台对他们来说，是梦想的寄托，也是永久的牵挂。八十年代的中国刚刚改革开放，港台和西方世界的资讯通过各种方式传到内地，也传到内蒙的偏僻小镇。我对其它方面不感兴趣，唯独图片中的大好河山会让我久久神往。对于一个骨子里酷爱旅行的人来说，外面世界的山山水水有的特殊的魔力。

在火车上的时光总是幸福的，看着窗外缓慢掠过的风景，我的心总是有难以名状的兴奋。那时候的火车，中途会停很多站，我每次都会下去转转。站台上有各种当地特色小吃售卖，有时候我也会缠着父母买一些来尝尝。晚上大家都睡去的时候，我经常是睁着眼的，尤其是有幸坐在窗边的时候。我看着外面不断驶向身后的风景，看着树木山川、还有城镇村庄，思想已经早已被放逐到天际。那个年代，人与人的关系还比较单纯，也没有什么贫富差距，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旅客，坐在一起的都会聊天。我那时候年纪小，基本是听大人们拉家常。大家天南海北的聊着，也会有人把随身带着的食物拿出来分享，人和人的关系亲切而简单。对了，我还特别喜欢吃火车上的盒饭，总觉得那是各种美味的集合，许久不吃就会很想念。

二：走南闯北

十三岁的时候，全家迁往西安，然后是忙碌的高中生活。再有记忆深刻的火车之旅，是大三的时候和女朋友一起去甘南。九十年代中期的西北，还是朴素和原始的。我们从西安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向西，到兰州、甘南，再从天水回到西安。因为是穷游，为了省钱我们都是坐夜班火车，第二天一大早到目的地。到了之后在火车站的厕所里洗脸刷牙，然后开始一天的旅行。其实应该是蛮累的，因为一晚上也睡不了三、四个小时，但白天玩的时候依然是很尽兴。在火车上没座位的时候我们就背靠背坐在过道里，有时候还一起背诵几首古诗。呵呵，年轻真是好啊。

然后是大学毕业，那个时候为了做业务我几乎也是跑遍了全中国，其中很多旅程都是在绿皮火车上度过的。头几年我在上海每年回西安的时候也是坐绿皮火车，因此那些年是我坐火车最多的年份。那时候条件好了，每次都是坐卧铺，不过时间还是很久。回西安18个小时、去广州24个小时……。虽然是卧铺，但我还是保留了童年时的习惯，喜欢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大家都睡着以后夜深人静的时候、喜欢在每一个站台都下去看看，买一些小吃、喜欢写一些心情随笔，记录旅途中的点点滴滴……

三：回不去的故乡

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七八岁吧，或者十一、二岁，我开始习惯感悟人生。一趟火车旅程，就如同整个人生。从开始的计划到买票上车，然后是和身边上车下车的旅人们短暂的相处，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再然后，是一站又一站的停车又开走、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经过、一样或者不一样的山川河流不停地掠过。再美的风景，看几眼就会远去；再谈得来的旅客，十几个小时之后也会分别。难道这不就是人生吗？！一段完整的人生……

海子在他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说：“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这也是我在旅途中的感觉。我坐在窗边看着掠过的山川河流，还有一座座城市或者小镇，总有一种下去和它们“拥抱”在一起的冲动。多少年以后，当我成为佛教徒开始修行的时候，我才深刻理解了自己对绿皮火车的这种情愫。“当下就是一切”，只有将全部身心沉潜于当下，才是真正的生命。我喜欢绿皮火车的慢节奏、喜欢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因为我总是想把全部身心沉潜在当下，无论世事有多纷扰。

2000年以后，好像就再也没坐过绿皮火车了，便捷快速的飞机成了主要交通工具。但我始终保留有少年时代的思维方式，每一次旅行、每一段生活，都慢慢的体会、享受过程而随缘结果，让全部身心都沉潜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