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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铁千元征文|白月光

2018-05-01  本文已影响1268人  步绾

文|步绾    参赛编号 1109

寸铁千元征文|白月光

刘芬不是美少女,但这并不妨碍她的优越感。作为镇长的大女儿,打小就是焦点,一直的班级领袖,同学们簇拥的对象。凭实力考进县一中,成为重点班里仅有的五位女生之一后,她那倔强的短发,苍白小脸上星星淡淡的雀斑,以及略带鼻音的过于夸张的声调,在充斥着荷尔蒙气味的男生的梦中出现时,也是一如即往的骄傲。

漆有亮就常做这样的梦。刘芬穿着白色裙子,头戴草编的花环,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子一样的光晕。有亮小时候看天上的月亮也发出过这样的光,娘告诉他第二天会下雨。娘每次都说得很准,以至于有亮在梦里很想为发光的刘芬撑一把伞。

刘芬当然不知道自己和月亮有什么关系,高中阶段漆有亮没有给她留下过多印象。成绩中等,个头中等,说话语速挺快,和自己一样也是“眼镜子”。好像家里挺困难评过助学金,不过皮肤白白的,不太像放假要忙农活的样子。

高考发挥不理想,刘芬被调剂到医学院的药学系。报到那天,镇长父亲叫了辆车送女儿,顺便把有亮和另一位女生也捎上。班上在省城读大学的就他们仨,那个女生学医疗,和刘芬一样都是五年制。有亮在另一所大学的会计大专班,只读三年。

他几乎每周末都来医学院。大学里最出众的是漂亮女生,刘芬没有了骄傲的资本,不免失落,这时有亮的殷勤追求让她多少有些得意。他不让人觉着讨厌,虽然衣着破旧却并无寒酸之气,加之能说会道,很快与刘芬的室友们熟络起来,还结识了几个高年级的同县老乡。一个学期不到,系里人都知道刘芬“名花已有主”。

刘芬是慢慢喜欢上他的,慢慢开始喜欢听他描绘远大理想,慢慢欣赏他眼神的坚定和眉宇间的轩昂,慢慢不再介意他的学历和身高。大二的某个晚上,当有亮指着月亮告诉她那些梦时,她满心甜蜜地偎在他怀里,享受着仿佛公主才有的珍爱。

父亲对这件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说并非嫌弃他的家境和学历,而是看这孩子脑筋太活络了,怕刘芬将来受欺负。

有亮毕业进了个好单位。他有个远房表舅刚调到省电视台任台长,也亏了两年前听娘无意说起,他才与这表舅逐渐往来密切,刚好用在了刀刃上。台里年年进那么多人,要谁不是要,何况这么机敏能干的外甥?表舅一句话,外甥立马到广告部报到。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电视广告如日中天,有亮脑子灵光腿脚勤快,深得主任欢心。不一年便安排他考驾照,派了辆微型面包给他,说是方便跑业务。

那个周末,刘芬在同学们艳羡的目送中坐上宿舍楼前的车,夜晚的风温柔妩媚,她觉得开车的有亮帅极了。

单位不是一般的好,新职工都有房分,虽然在旧楼顶层,可也是结结实实的两房一厅呢。有亮抱着女朋友不停转圈欢呼,在他们自己的小窝里,两个年轻人激动无比手忙脚乱地完成了初次。刘芬被有亮深长的吻覆盖着,有些缺氧,只听见他一遍一遍在耳边喃喃:芬儿,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我要让所有女人都羡慕你,和我们的儿子。

大五时刘芬怀过一次孕,有亮原是想要的,说反正快毕业了,单位也找好了,把婚礼一办就可以放心生。刘芬思来想去还是流掉了,一则怕上班时肚子藏不住,二来婚礼上也丢不起那人。有亮为此郁闷了一阵,他说总觉得这次是个男孩。

刘芬的工作自然也是他搞定的。台长表舅常带他出席老乡联谊会,里面藏龙卧虎,往往谈笑觥筹间就办成了寻常百姓看来天大的事情。刘芬想进哪家医院还不是卫生部门领导的一句话,领导还说了,以后让院长重点培养。

刘芬正式出嫁时,他的新郎已接任退休的主任,成为台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有亮回家摆了三十桌,全镇的人都知道漆家老三在省城当了官,大专生娶了个本科生,可长脸了。

原镇长,刘芬的父亲,婚礼上将女儿交到女婿手里,郑重其事地嘱咐道:“这个女儿呀,我从小到大没动过一根手指头的,拜托了!”

这一年台里改革,广告部试行内部承包,中标职工保留原有职级和待遇,条件相当诱人。有亮测算过,除去上交的定额,利润很可观。何况此次若不竞标,主任的位子也要拱手相让,于是,漆主任栓着安全绳下海,成了漆总。

虽说省台广告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生意人的时间不属于自己,刘芬下班回到家总见不到人,饭也懒得做,路上很多小吃摊,随便填饱肚子了事。有亮拿回来各种卡券,美容美发的、购物的、吃饭的,说是业务单位用来抵款的,她用不完,便常请同事们去消费,剪个头一百多也不觉得心疼。大家都很羡慕她结婚就有套房,老公又前途无量,可她并没觉得多开心,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屋子太大了。

有亮应酬回来得早的时候,会兴奋地拽着刘芬,告诉她今天去了哪儿见了什么大人物,然后又内疚地搂过她:“芬儿,对不起,我天天吃那么好的,把你一个人丢家里,以后我一定带你吃遍所有最好的餐厅。”

刘芬对吃兴趣不大,却永远记得有亮说这话时认真而深情的样子。

孩子终于来了,因为有亮做不到几个月滴酒不沾,整个孕期刘芬就一直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等到八斤多的女儿新鲜白活地抱在手里,仔细瞅完哪哪儿都没少,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有亮有些失落,他说找人算过了命中有子的,连名都想好了,叫“漆劲雄”,怎么就成闺女了?

“劲雄”成了“婧雄”,刘芬倒更欢喜,只能生一个的话还是女儿好,老了小棉袄更贴心。这个有亮,上头两哥哥都生了男孩,爹娘那边也没给压力,干嘛还那么巴巴地想要儿子呢?

失落归失落,粉嘟嘟的女儿很快攫获了年轻父亲的心,有亮回家早多了,进门就抱着奶娃娃亲个没完,妥妥地成了女儿奴。

这一年公司净赚了三十万。有亮在“文涛苑”订了一套170平米的四房,临湖,2500元一平,是市里最贵的楼盘。更主要离刘芬单位近,有亮一眼相中,付了五成,剩下的钱把二手普桑换成了索纳塔。

周围还没什么人贷款买房,一下子背了二十多万的债,刘芬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想劝有亮换套小点的,一问才知这是最小的户型,也就把话咽下了。有亮让她放一万个心,明年就能还了贷款,跟着他的女人要学会花钱。

刘芬的医院福利也不错,但她还是仅着自己的收入开支家用,装修也就基本款。有亮成天忙外头,给了二十万装修费,结果刘芬只用了七万,三千块的布艺沙发连品牌都没有,漆总实在看不过,找人换了套真皮的。搬家后,除了两人共同的同学,他再没请人来家坐过。

赚钱那么难的事,在有亮这里跟过家家似的轻松。不到半年换了奥迪,每年都在投资,购不动产、入股课外培训机构,有些刘芬知道,有些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他拿钱回来她就存着,有时候周转需要又拿回去,她一点也不心疼。她上班、陪孩子,和同事一起炒炒小股票,为一两千块的盈亏上心,好像这才是真金白银。

有亮胖了不少,醉酒的时候越来越多,刘芬有些担心,想着哪天拉他去医院查查大生化和B超,可别年纪轻轻喝出了脂肪肝。她每晚一定等着他回家,泡好解酒茶看他喝下去才放心。

那天等到12点多,刘芬开着电视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冷也想不起找东西盖。恍惚听见开门声,便起身去迎有亮。

有亮好像没喝什么酒,神采奕奕的样子,头发纹丝不乱。刘芬和往常一样接过他的包,去浴室放水,他酒喝得少的时候喜欢泡个澡睡觉。

“今天不泡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出差。”

“哦!”刘芬摆好有亮的鞋,回身望向自己的男人,眼里分明的热切。有多久没温存了,她都不记得。

“看看你的样子哟!头发乱七八糟,脸色怎那么憔悴?这睡衣穿多少年了,也不晓得换套......”

有亮不耐烦地走向卧室,好像要避开什么。

刘芬尴尬地怔了一会儿,目光黯淡下去,脸上的雀斑在灯下显得更黑更密了。随后她也转身进卧室,塑料拖鞋发出踢踏的响声,在深夜里有些刺耳。

转眼婧雄三岁了,幼儿园开学后,刘芬和有亮商量件事儿。

“有亮,领导派我去北京进修,婧雄在幼儿园也适应了,家里有妈照应着,我想下个月去,要半年。”

进修的事本来早就要安排,有亮和上任院长打了招呼,也就这么拖着。新院长雷厉风行,要求尽快开展临床药学,血药浓度检测设备已在采购中,刘芬作为医院不多的全日制药学本科生,是未来的学科带头人培养对象。

“去什么去呀?你舍得婧雄半年没妈妈?院长那儿我再去找人打招呼,小事一桩。”

“这事儿赖不过的,上百万的设备都买了,就等着我学成回来开工呢。”刘芬知道,医务人员去发达地区上级医院进修,开拓视野学习新技术新方法是开展工作的常态要求。她也是要强的人,做了几年主妇,事业上放缓了很多,好在领导一直给她留着机会,她不想再拖了。

“我不希望你去。正好也想和你说说,女儿有三岁了,咱们不缺钱,你请假回家再生个吧,我还想要个儿子。”有亮的态度很明确,原来他一直没放下心事。

“计划生育这么紧,知道了一定会开除的。”前段单位刚开除了一个,也是老公做生意发了财,老婆请假回家,超生的儿子都养到十岁,被合伙人告了,查实立即开除,交多少罚款都没用。

赚多赚少是一回事,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刘芬从没想过放弃工作。

“这个你放心,保证不会开除,儿子生出来还要上户口呢,咱得让他合法。我已经找好了人,给婧雄出轻微智障的鉴定,只要你答应,其他事我来办!”

这哪是商量,简直是命令,给他生个儿子的命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亮变得这样强势,买房子买车不需要问她,不回家也常常忘了告诉她,竟然连生孩子这种事也是知会一声。刘芬甚至觉得,如果不需要她配合的话,有亮会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儿子,然后吩咐她好好养着。

刘芬可以忍受有亮半夜带回的那些暧昧的香水味,但不能忍受他把她当成生儿子的机器,曾经她是他的月亮。更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忍心将那么娇俏伶俐的女儿描述成智障,刘芬一想到这两个字和婧雄联系在一起,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她和有亮大吵了一架,这也是他们婚姻生活中的唯一一次争吵。

离婚是漆有亮提出的。

进修结束后刘芬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以前应酬再晚有亮也要回来睡自家的床,现在常常夜不归宿,说是出差也没见有换洗衣服。女儿说这半年爸爸好忙,只带她去过一次动物园。

刘芬不是没有动摇过,这个越来越有魅力的成功男人,会面临多少诱惑,她心里清楚得很。可是,一段婚姻能靠生儿子来维系吗?曾经那么骄傲的刘芬,又怎会甘于只拴住一位父亲的心呢?除了贤妻良母的身份,她还需要一个社会角色去证明自己的优秀,如此才能获得长久的笃定。

她在打一个赌,赌“是我的跑不掉,该来的终归要来”。她所做的,并不是放任,而是另一种努力,朝着她认为对的方向努力。

但是,这次她赌输了,输给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子宫。

漆有亮要儿子,儿子长在那个女人子宫里,所以漆有亮想要儿子就必须连那个女人一起要了。

刘芬伤心欲绝,却拼尽全力表现得心如止水。她宁愿有亮不再爱她,也不愿意承认是这么愚昧的原因让她溃不成军。她和婧雄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刚成型不久的胎儿,很长时间她都无法相信,那个说要带她吃遍最好餐厅的男人,再也不会回家了。

漆有亮为此流过泪,而且不止一次。在终于说出离婚的时候,在离家前抱住女儿的时候,在据他说的刘芬没看见的内疚的时候。刘芬却不肯在他面前掉一滴泪,这让漆有亮多少有些意外。

暑假时刘芬带女儿回了趟娘家。到家的时候是傍晚,父亲啥也没说,让刘芬娘带着婧雄去东头姨婆家串门,然后撸柴火烧灶煮饭,用焦黄香脆的锅巴熬了一大锅粥。刘芬呼噜噜喝了三大碗热腾腾的粥下肚,连头发丝儿都在冒汗,才终于痛快淋漓地哭出了声。

两年后漆有亮见她依然孤身一人,某次接女儿过周末时试探过她的想法,只要她一心一意带好女儿,他可以负担这个家,绝对比以前还尽心。

刘芬对他最后的一点留恋,就这样被撕碎了。在女儿面前她没说什么,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对一个有了钱便梦想齐人之福的旧式男人。

多年后,42岁的刘芬副院长坐在办公室听取护理部主任的汇报,二胎政策放开后临床上怀孕的越来越多,导致一线护理人员持续短缺,希望医院及时招聘保证护理服务质量。那一刻她不由想起了漆有亮,听说他生了一儿一女,公司也越做越大,如果当年有这政策,她也如他所愿生下儿子,他们之间是否又会发生别的故事,谁也不知道。

刘芬一点也不恨这个男人了,从某种角度去理解,他上一段和现阶段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为了将漆婧雄和那一双儿女带来这个世界,而这幕戏里的自己,以及其他人,都是配角。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有的人忘了举头可见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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