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当缺陷者遇人不淑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当缺陷者遇人不淑
作者：空花
摄影：空花
由《房》引发的关于写作者的一些感想
那些以写作者自己为原型的成功作品，都是写作者所经历的一场自我战役。文是他的盾，他以此为自己那荒唐可笑又无可奈何的人生辩护，试图从自己的内心发掘一个“存在即合理”的答案；笔是他的矛，他以此来控诉曾伤害过他的世界的背面，冷静地将那些难以启齿的伤害公之于众。
这是一场才华与经历的较量，这是一个写作者抱以向死而生的勇气，持着矛和盾，单枪匹马踏入的战场。可是才华与故事，终有一个要胜出，若是才华赢了，便是这千百余年的功成名就；若是经历赢了，写作者便好似苟活于世的俘虏，于是抑郁，于是死亡。到头来，王是他，寇也是他。
说到底，全文不过两个“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种情况的发生？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他会做出那样的抉择？
起初，我以为写作者是将答案说给读者听，如今我才明白，他们不过是以自己的文字来抚平自己内心的恐惧、惆怅和亏欠，不过是想给现在的自己找一个活着的理由罢了。
摄影：空花
一直在写，也一直在思考。
林奕含不想消费任何一个房思琪，我也不想消费这个林奕含。
关于房思琪
一个月前的某天凌晨，和菲菲小姐在24小时书店，我读完了这个“令人心碎又无能为力的真实故事”。
关闭电子书，一句话在我的脑海中重复播放，那是伊纹对怡婷说：“能看到你的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我知道，这也是林亦含的自言自语。所有的遗憾的过去、痛苦的过去、难以启齿的过去，是不是都因这一份高尚的价值，而没有那么狼狈了呢。
这就是林亦含选择将这段难以启齿的过去坦诚公布的最好诠释吧。
一个高档的小区，路人觉得能够住在里面一辈子都不留什么遗憾；一群富足的居民，有学识渊博的高级教师，有腰缠万贯的富家子弟。这是多少人，梦与现实交叉之间的极乐净土。而这层浅薄的土壤下掩盖的，是以强暴小女孩为乐的衣冠禽兽，是醉酒后暴打妻子至流产的负义之人，是嚼人舌根、不理其事的冷漠邻里，是视性教育为坏物的肤浅父母，是生活富足却性格敏感懦弱的可怜女孩。
这片土地上，有个四十多岁、通古博今、声望极高的高级教师，强暴了一个生命之花含苞待放的十三岁女孩，长达六年之久。
“他强行插了进去，而我为之道歉。”
这就是他们之间，难以启齿的过去，而这段过去，便是林亦含口中“世界的背面”。
房思琪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三岁，后来的她仿佛是一个赝品，所以，她放弃了整个青春的成长，那句“你怎能责怪我的爱，又怎能责怪你的美”主宰了稚嫩的感情，那些小公寓、小旅馆的床榻承揽了禁忌的身体。为了推着那一串象征成长的数字密码前进，她逼迫自己，以一个快乐者、深情者的身份出演，并把那称作爱情。
“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直到有一天，她被绑得像螃蟹的一天，她遭受侮辱的模样被拍照的一天，她羞耻的照片被传送给别人的一天，所有的痛苦积涌而出，她知道，她再也瞒不住自己了，她是真的痛苦，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房思琪疯了。
林奕含自杀了。
这个女孩，和自己的内心斗争了十几年，和自己的身躯也斗争了十几年，她喝过毒药，一次次地被活性炭洗胃救活，又在病床上抗争了八年，最终，二十六岁，她乏了，觉得只能这样了，她无能为力改变什么，又无法完全接受这样一个过去，最终，她离开了。
她见过世界的背面，试图以一颗颤抖的心去面对世界的正面，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那背面吞噬了，她可以正视正面，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
我感慨之后，试图冷静地去思考，造成她最终选择死亡的那根索命绳，到底是她曾经遭遇的性侵还是她曾经面对性侵所作出的选择？
也就是说，林奕含所指的“世界的背面”，究竟更倾向于“他强行插了进去”，还是“而我为之道歉”？
关于缺陷者
科恩兄弟非常擅长在他们的电影中塑造一种人物：“缺陷”人物。我想，这恰恰是他们电影出彩的地方——因为缺陷，所以真实。这种缺陷，不一定就非得是人性的阴暗面，而是一个人因受他成长环境和经历的局限而不可避免的瑕疵。
房思琪，就是这样一个瑕疵的存在。
豆蔻年华，生活富足，学习优异，博文强识，本该是前途光明的都市少女，却危机四伏。
思琪的日记本里有这样一段红字：“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
“我不要”、“你不可以”，是一种拒绝。那么“我不会”呢，“我不会”，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学？
诚然，哪怕是那一时刻，房思琪都是在以一个学生的姿态回应一个声望极高的老师的要求。我想，是她与他固有的身份、固定的身份认同，让房思琪作出一种看似有期待性的回应。
此外，十三岁之前的房思琪，显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她过着规规矩矩的生活，没有经历过什么较大的波折。因此，李国华突如其来的性骚扰完全打乱了她静好的岁月，让没有社会经验和阅历的思琪不知所措，唯有顺从。
可恨的是，为人师表的李国华早已跳出了这种伦理道德的束缚，他在几番试探房思琪的自尊心后，在确定她的孤傲足以让这段羞耻经历被埋没在心底后，终于向她的身体伸出魔爪。
多少次，房思琪差一点就将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的恶心揭发出来了，可是她内心的挣扎、怯懦和父母视角下世俗俗烂了的性教育和贞操观念，让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十三岁的房思琪，十八岁的房思琪，委实承受的太多了。
摄影：空花
那么，有缺陷存在，就必然会是一个悲剧吗？不见得。
我想，如果房思琪一生所遇，皆如伊纹，她的生命一定会开出最美丽的花。
美好的伊纹，让房思琪的缺陷显得无关紧要，而罪恶的李国华，将房思琪的缺陷无限放大，他利用她的缺陷，满足了自己的欲望。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人变得更加美好的从来都不是黑暗，而是同样的美好。
关于Me
因为种种经历，我自知是个敏感的人，别人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会让我思考半天，长期的敏感甚至让我有些讨好型人格的倾向。但我知道，其实大部分人也都是喜欢特立独行的人的，为了合群，我总是刻意地去抑制这个缺陷。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直到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一个朋友的信这样写道：
因为你敏感，所以总是会为别人考虑很多，你总是可以那么周到地照顾到别人的感受，谢谢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面具被人撕开了，不堪的真相裸露在外面，焦灼和害怕涌上心头，就那么一瞬间忽然就没了安全感。
可也是那一瞬间，我和这个朋友心与心上的距离忽然就拉近了。我回想她平日里待我的种种，每次我语塞的时候她都帮我圆场，每次我想要拒绝又不好意思的时候她都斩钉截铁地替我拒绝，从前觉得是她善良，如今看来，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后来，我渐渐地不再隐藏这一缺陷，我知道，只要我不在乎它，就没有人能再拿它伤害到我。
总结
你瞧，缺陷不像缺点，它不是一个说改就能改变的东西，它是深入到人格甚至人性的劣根，是一种人生注定的缺憾，我想，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人生苦短的意义吧。
客观看待林奕含自杀一事，是这个世界、是李国华对不起她。
但我想，林亦含自己真正没有走出的，是她那句“而我为之道歉”，是她长期伏在魔爪之下没有反抗的劣根，是她自己的缺陷。因为，如果她曾行动过，或许会改变些什么吧。
我无法再责怪什么，因为故事它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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