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来信(小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系巧合)
我回到宿舍看看闹钟,八点半了,出去逛了一个多小时,她们大概得九点才能回来,还有点独处时间。不知道是那杯茶还是散步起了作用,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浑身微微冒汗,嗓子也不痛了。
我的床和春晓的床之间墙上钉着一面穿衣镜,我看着镜子,风衣倒是挺合我的气质,宽大的下摆垂顺飘逸,记得小时候特别喜欢大衣裙,向往着像仙女那样衣袂飘飘。小盼每次约会前都要对镜打扮一番,大家早已习以为常。李林也很喜欢照镜子,却被调侃为孤芳自赏。
想不到今天我也犯了这毛病,大约女人总是抗拒不了对美的追求。我把风衣连同羽绒外套脱下来挂在床头,换上棉睡衣,打开床头灯斜倚着被子,想看一看杂志里我那篇发表的文章。
二月份的杂志封面比年前素雅多了,古典的漏窗前横斜着一枝春梅,透着江南园林宁谧清新的格调。我浏览着目录,一面琢磨着吴永浩给我起的笔名,老实说我不喜欢“鹃”字,太女性化了,也不够新颖,我比较倾向于中性点的,比如“雨秋”、“雨舟”之类的似乎更好。
翻到最后一版,方才找到那篇忐忑不安地勉强投稿的拙作,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读后感居然被包装成了书信格式。在我的文字后面是主编“永煦”热情洋溢的回信:
雨鹃你好!
很高兴看到你对大作家雨果的作品有独到的理解,所谓“一百个读者眼里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看得出你是一位特别有想法的文学爱好者。同时我也非常惊喜地看到你这个年龄居然会联想到“神圣法”的宗教内涵,当然作为你的同龄人我对宗教也没有什么探究。我很认同你的观点,现实中法律受种种因素制约,经常会出现冤假错案或者对部分主流排斥的群体非常不公平,传统的宗教能为一些落难者提供庇护所靠的就是只忠于“上帝”而不屈从于世俗泉力的信仰,从因果律上说存在赋予生命的内涵也许与人类的理解很不一样。
很遗憾多数人至今还没能摆脱依靠外在约束规范自己行为的囚徒困境,但是有一些先知先觉者已经认识到真正的戒律应该根植于内心而非靠法律和威权的震慑。康德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值得敬畏,一样是头顶上的灿烂星河,另一样是内心的道德律。”他把良知对人生的意义上升到了宇宙的高度。可见如果一个人在世间的作为没有道德操守将是多么可悲,多么没有价值……
至于你对《悲惨世界》中爱潘妮的评价,本人有一点不同的看法。我更倾向于把她当做一个悲剧人物来看待。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读读雨果的另一部作品《九三年》,里面有关于那段力史的深刻反思。潘妮因为失恋而自卑,她不是那种自私浅薄的女孩子,不愿意被别人看低,于是在示爱遭到拒绝后选择了以德报怨式的成全别人牺牲自己。这里面固然有舍己助人的成分,也有不易觉察的内心波澜和自恋受伤的驱动。
然而很不幸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根本没有办法看透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群众运动中盲目嗜血,无知疯狂的因素和背后的支配力量,付出了年轻的生命代价却事与愿违,成为野心家们推波助澜的筹码。那些@命中的核心人物总是特别能扇冻活力旺盛却涉世未深的青年男女,用他们的热血和一厢情愿的救世理想成就自己的辉煌。
作为青年人我们当然需要理想、情怀和超越性的追求,不希望墨守成规像老朽一样死气沉沉,但是这种理想主义的前提只限于个体不损害他人的诉求,以追求理想的生活和人生价值圆满为目标。而不是打着所谓替天行道的旗号,想当然地用极端手段强行改造社会进而左右别人的命运。
人生的一个极端是过于务实,只关注眼前利益,另一个极端则是教育家们传播的那些宏达的口号,比如“为**崛起而读书”,仅停留在说教层面而忽略了过程和实现途径,小说家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提及三观问题: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是在这三观上都有清醒明智的选择,即在世界观上敬畏天理,不盲目自大,始终抱有开放性的探索态度。在人生观上将追求理想的生活,自我实现作为目标,而非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凌驾于他人之上。在价值观上更看重道德和良知,有独立思考能力,承担义务时选择站在公平和公义的一边。
雨鹃,你知道吗?在十八世纪法国大@命中,牺牲了许多无辜的人,包括一些为人类做出过杰出贡献的殉道者。其中就有号称现代化学之父的拉瓦锡。还有罗兰夫人和霍夫曼等名人。这场@命造成了几十万人丧生,留给后世的记忆除了剧烈的变革与动荡之外就是血腥杀戮的噩梦。
因为你的专业与化学有关,在这里我想讲讲拉瓦锡的故事。拉瓦锡是一位化学天才,为探索自然科学,他身兼多个公职,收入大部分用来支持化学研究,还积极投身公共事业,他坚守真理的底线,在法国科学院任职期间批驳沽名钓誉者的论文却遭到嫉恨和构陷。在大@命中,他因当过税务官而被认为与剥@削阶层同流合污判处死刑。当时有种反科学的论调认为科学家是广大劳动者的敌人,科学研究纯粹是贵族的游戏。在鼓吹这种思潮的@导者迷惑下,参与审判的公众丧失了辩识力,即使许多同情拉瓦锡的人为他联名上书求情,都没有改变最终的判决。
面对死亡拉瓦锡表现得勇敢而从容,相传他和刽子手约定被砍头后如果还有意识就尽可能眨眼睛,以此来验证灵魂是否能脱离肉体而存在,据说拉瓦锡一共眨了十一次眼睛,这是他最后的关于生命和灵魂的研究。这一传说不见于正史,却体现了真正的科学家对科学研究孜孜不倦的追求和为真理献身的无畏精神。
拉瓦锡冤死后,他的妻子玛丽还很年轻,背负着丧父和丧夫的双重打击,她克服了诸多磨难,坚持出版了丈夫的回忆录,整理了他们一起做过的实验,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研究资料。拉瓦锡的好友拉格朗日痛心地说:“他们可以一眨眼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但那样的头颅一百年也再长不出一个来了。”其实拉瓦锡出身名门,继承了巨额遗产,即使不靠征税承包业的收入也完全可以过上富庶的生活。他聚敛财富主要是为筹集科研经费,然而在喧嚣的巨浪中人们无法理智思考,看不到科技进步即将带来的潜在利益。
所以,雨鹃你看,法国大@命并不像教科书上讲的那样进步与正义,一切狂热激烈的改造运动都必然伴随着巨大的破坏和无辜者的罹难。王小波说“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所谓不理智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认罪,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
关于你说的文学创作的现实和浪漫取向问题我和你是有共鸣的,在我看来没有浪漫的现实和没有现实的浪漫均是一种缺陷,文学的定义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我们近现代许多进步作家的作品现实穿透力很强,对于生活的剖析和认识也很深刻,却缺乏理想和升华的部分,以至于让读者觉得过于阴暗而影响了阅读兴趣。
事实上任何能列为世界名著的文学作品,都塑造了让读者过目难忘的理想形象,展现了前瞻性视野和开拓更和谐美好的人际关系的构想。比如托尔斯泰的《复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莎士比亚戏剧、曹雪芹的《红楼梦》等等。雨果的小说中那些出污泥而不染的底层人物也是一种对人生的理想化。还有在我们共同喜爱的推理小说领域屡破奇案的侦探们,他们的智慧和勇敢在现实中很难找到原型,然而正是这些理想化人物的理想主义的举动激励着我们更有信心面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在逆境和挫折中看到希望,更有勇气继续追求自己的人生梦想。
……
雨鹃,我非常赞赏你来信中那些独特的观点,希望有机会见面交流,限于篇幅这封回信就写到这里吧!谢谢你对杂志社的支持,期待着早日读到你的原创作品。
———永煦于多维方舟工作室
读完吴永浩的回信,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起那么女性化的笔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