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金时代三

2021-03-28  本文已影响0人  李不知呀

上学总是一件不够惬意的事情,尤其是刚发下来的新书就被我家黄狗撕得像狗啃过一样的时候,我抱着残书哭了一下午,而后就用这些狗啃过的书上了一个学期的学,每次掏出书上课的时候就觉得万分憋屈。

上课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背古诗,尤以《鹿柴》这首诗最为讨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感觉好像孤身一人置身于空旷的山林,周围响着奇怪的声音,诡异的阳光照在石头上,搞得心里发毛,偏偏又是这首诗记得最为牢固。

有一天我妈觉得该锻炼我下地干活了,就让我跟她一起去苞谷地里薅草,我站在把我头顶淹没的包谷地里,一眼望去,一排排苞谷长廊底下全是稀稀拉拉的杂草,我感到深深地绝望,看看天,又看看地,还是无奈的蹲下干了起来。我妈似乎很满意,大概是觉得拥有土地的人,只有继承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优良传统,长大后才能成为一个正经人。

而我只觉得孤勇难敌千军,这么多的杂草,怎么薅得完嘛,春风吹又生,就算现在是夏末,一场雨下来,不是又长出来了嘛。我妈已经薅完了一陇,从那头新的一陇返回,我这一陇才刚走完开头,我妈摇摇头看看我:你回去吧,我看你是干不了这活,真是个享福的命。

我立刻站起来逃了出去,却在逃跑的路上想:那么多的草,怎么会薅的完呢?

在更早的岁月里,记忆残片里闪映着更早的故事,我一点也不能理解,我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家去外面打工,她的态度如此坚决,仿佛要与天决斗。

我经常从别人口中有意无意得知,我和我爸长得很像,像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我妈说,其实你见过的,你不到一岁的时候,我让他哄你睡觉,他自己四仰八叉睡着了,把你一个人晾一边去了。

到我一岁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我只能从别人的讲述中拼凑起他的形象,他们说他对人很仗义,我妈说他脾气暴躁,而且人高马大。我想,这就是男子汉的模样呀,要是他活着多好,我为此感到惋惜。

家里有一个巨大的相框,挂在里屋门框的上方,里面装着很多照片,其中有一张已经斑驳的照片,即使在所有的陈旧的照片中,依然是最老旧的那个,在照片中,我妈坐在一个老式的沙发上,旁边坐着我的姑姥,姑姥前面站着我哥,我哥带着一顶解放军军帽,我妈拽着正在往一边挣脱的我,眼里闪着悲伤。

另一张照片里站着两个军人,其中一个据我妈说是我爸,但我看着却只觉得陌生。

我总是想根据这些照片的以及听闻织起一个过去的完整的事情,但从来没有成功,有一次放学,来我家串门的人问我:你知道你爸是谁吗?我说知道呀,她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我说死了呀,她对我妈说:你看他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

只是那些往事未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仿佛那只是一个传说,一段发生过的历史,大多时候与我无关,残存的只有一些泛着过往滤镜的记忆碎片。

在那些回忆中的回忆里,我妈骑着单杠老式自行车带着我不知道要去哪,我坐在单杠上只觉得硌屁股。

有一次我妈去了砖窑厂,似乎是因为和我奶再一次发生了战争,我奶带着我追到了砖窑厂找到了正在干活的我妈,再一次发生了争吵,彼时的我并不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他们为什么在吵,在互相指责争论什么,我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如此陌生,我对一切都不能明白,不过后来我隐约想到,这一切大概与我爸有某种关系。

但却与我无关,在我的宇宙里存在的事物是有限的,诸如追逐打闹,捉虫摸鱼,亦或是思索一下我今天放学如果走另一条路,我未来的命运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有时候,时间似乎会陷入某个时空,不再流动,夏夜闷热闷热,人们把软床子抬到院里,躺在院里凉快,书里总说北斗星是天上最亮的星星,一眼就能认出来,我却始终找不到,只能认出那种会闪烁的,会移动的光点,那是飞机冒充的,它横行于夜空之上,与众星为伍,却我行我素。

麦收农忙已经过去,天气逐渐转凉,月亮洒下的光辉开始变得奇异,仿佛一层银纱直接蒙在了院子里,再丝滑得流进堂屋里,一瞬间让人觉得好像还在白天一样,若不是月亮上黑色的斑影和残缺的形状,真会让人误以为那是白色的太阳。

天气转凉的节奏缓慢得像个走慢路的老人,使人不能察觉到具体什么时候天气凉了起来,只是在下雨的时候人们感慨一句:一场秋雨一场寒,天要变凉啦。

一切都是那么平凡,平凡到没有人觉得今天和今天,秋天和夏天,去年和今年有什么不同,枯黄的秋天不仅让植物们的生命开始枯萎,也使人的精神感到低落。

等地里麦苗再次泛出青绿的时候,冬天便逐渐苏醒,冬天的质感就像我姥爷睡觉的被子,梆硬而固执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与春末冒出地面的浓绿不同,贴在地面的绿色有一股冰冷的气质,完全让人提不起兴趣,一场雪覆盖下去,绿里夹着白,白里夹着绿,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接近。

那年我八岁,我的黄金时代,时光漫长的似乎把我温柔的包裹在一个小小的繁盛的宇宙里,但时光最终还是打破了它,黄金时代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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