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被寄养在外婆家
古往今来的孩子相差不多,成长的过程中,离不开老人的照应。
二年级暑假,妈妈决定把我送到了外婆家过一个夏天。虽然我不愿意,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反对。
外婆家在一个很老、很小的小镇上。这里有一条青石板路面的老街,千万人踩踏,青石板条溜光溜光的,像镶嵌在泥里的宝石。老街街心,有肩上一根扁担两头挑着稻箩的;有推着独轮小车带货经过的;有边走边吆喝叫卖的;有聚集了一拨子围观之人,在里面打把式卖艺的......人来人往,是小镇最繁华的集市。
外公在老街上摆了一个布摊儿。“这个花色的料子,多少钱一尺啊?”,外公笑眯眯回答说:“这种吗?一毛二呢!”。“做一件衣裳需要多少料子呢?”,“长袖还是短袖呢?”,“短袖吧,夏天热穿”。“看您的个头和胖瘦么,扯上三尺就够了!”。“那就来三尺吧!”。
外公从布匹架上取下客人中意的布匹,放在案板上,拉着布头往外抽出一部分,再拿起一把黄色的竹木尺子量了三下。接着,他用画粉笔贴着尺子的尽头,划出一条短促的记号线。同法,在料子的另一边也量三下,划一条记号线。最后,操起黑色的大剪刀,从记号这头剪到记号那头。锋利的刀刃穿行处,所有的经纬线断裂让道。
外公拿了一张纸头,把客人的三尺布卷包好——两边自然是要露出布头花色的,再用一根细绳扎一个好看的结,递给买家。买家付了钱,外公笑着接过来,冲买家点了点头,把钱搁在上衣的口袋里,同时笑眯眯让客人走好,下回需要做衣裳扯料子,再来。
有老街坊经过,总要开玩笑的问外公:“日头不早,挣了不少了吧!”,外公依旧笑着说:“一天挣个块把钱,就知足了!”。
没客光顾的时候,外公就守着摊位惬意的抽根烟。外公虽然不怎么跟我说话,但他总细声细语,从不骂我。我不仅一点不怕外公,还很喜欢和他一起守着他的布摊儿。
花外婆的家,是一个老财主的大宅子,一进一进的跳进来,外婆家在最后一进,面对面的和财主的子孙后代住在一起。
财主的孙子真能生,一口气来了7个娃娃,我和老六年纪相仿,她叫小窝。
我把自己一大摞考了一百分的各类试卷带了来,开心的拿给小窝看。我很高兴,以为小窝会高兴着我的高兴。
外婆不做声不做气的全看在眼里。回头找了时间跟我说,你考得是不错,但洋洋得意就不好了;小窝成绩一般,你这么做她一定会不舒服。
这番话让我脑子一“嗡”了一下,鼓鼓囊囊的欢喜之心,被戳了一个黑洞,无论我怎么羞愧,都无法填满它。我只想到要把开心的事拿出来告诉小窝,完全没有想到小窝是不是有兴趣,又是否乐意听到与我有关的事情。
成长就是一层层蜕皮,每一次蜕皮自然都带着疼痛。每蜕一次皮,都让你离社会世俗近了一点。学校和家庭,是两只巨大的手,搓揉着我这块橡皮泥。它们都想让我忘掉自己,直接成为它们想要的样子,
外婆家很少吃白米饭,几乎顿顿玉米粥,多夹一筷子咸菜外婆就说:老是吃菜,不吃饭,这么挑嘴!这么一批评,我就不敢夹咸菜吃了。寡淡的玉米粥,可真难喝。
每当这时候,我就很想家,想我和爸爸妈妈弟弟一起吃白米饭的小方桌。白天一家人在小方桌上吃饭,晚上我会在小方桌上写作业。我开始盼着暑假早点结束,盼着爸爸妈妈早点来接我。
外婆在妈妈18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小弟弟,他成了我的小舅舅。我觉得他不是我的舅舅,舅舅通常都是很老很老的。他很像我的哥哥,我没有哥哥,小舅舅要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我出生的时候,3岁的小舅舅逢人就说他有小外甥女了,他长大了要娶小外甥女做老婆。小舅舅生得白白净净,我也很希望,长大之后,能遇上一个跟小舅舅一样,高大白净的男孩做王子。
对面的小窝是老六,经常要带弟弟小七子,有时候还要点火烧锅,没有人陪我玩。小舅舅喜欢跟男孩子玩,出去玩的时候,又不愿意带着我这个女孩子。每当我表示想跟着他一起去玩的时候,他总骂我“厌逼”。跟外婆外公告状,他们也没得法子。
舅舅不知道跟谁出去玩嗨了,忘了回家,外婆一边往门外张望,一边眉头越拧越紧。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小舅舅终于出现了,他的腿上和额头上都是泥。他迟疑着不敢进家门,抠着手指头间的泥巴,怯怯的问我:哎,外婆说我了没?
我说你可回来了,外婆问了多少次了。看着小舅舅一脸惶恐的样子,我觉得蛮快意的:谁让你不带我一起去玩呢,这下倒霉了吧!
不得了了,小舅舅一进门,奶奶就把黑色的单布鞋从脚上拿了下来,“啪”照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鞋板底,厉声的问:说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玩到现在才回来?你胳膊腿上的泥,是怎么回事,好好跟我说说!
这么质问的时候,外婆一鞋底一鞋底的抽在小舅舅的大腿上,不一会儿,大腿就被打了个稀巴烂。
外公收了布摊儿回来,听说小舅舅是去河里洗澡了,拉都不拉一下,任凭外婆像后娘一样,用鞋子狠命抽打自己年仅11岁的娃娃。
本来我有点幸灾乐祸,打成这样,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开始无限同情小舅舅,同时憎恨起凶恶的外婆来。
后来妈妈告诉我,本来我是可以有三个舅舅的,就是因为有一个下河洗澡,所以没了。外婆是防微杜渐,不想重蹈覆辙,让自己的小儿子被水带走。
我20岁的大舅下放在离镇子不远的一个农场。农场周围种了好多好多玉米,还养了好几头耕牛。大舅带我去农场玩的时候,我结识了两个小姐姐,她们要带我去掰玉米,再骑牛玩。
牛的身体像一堵墙,身上稀拉拉生着些棕色的毛,根根都像针一样扎人。靠近牛的时候,我很害怕,扭扭捏捏不敢上。一个姐姐在上面拉,一个姐姐在下面托,就这样我上了牛背,坐在姐姐的背后。姐姐让我抱着她的腰,我俩骑牛打头,带着一众牛群,出发了。
牛背上都是骨头,硬邦邦硌着我的小屁股。难受得手一松,人从牛背上摔了下来,跌进香喷喷的玉米地里,天旋地转、懵头懵脑的不晓得赶紧爬起来。同骑一牛的姐姐赶紧跳下来,架着我的咯吱窝,使劲儿把我拖了开来。她边拖边喊:哎哟毛毛哎,快起来,小心被后面的牛踩死。
就在此时,牛的铁蹄从我躺过的地方,缓步走了过去。恍恍惚惚差点丢了性命,恍恍惚惚捡回一条性命。
姐姐给她自己压惊,带我去掰玉米。她们都能找到已经长好的玉米,而我找到的,姐姐们总说还没长好,不能掰,得再等等。打开玉米包叶,黄黄的玉米里面居然有那么多棕色的胡子。玉米那么好吃,但吃之前被清理了那么多的胡子。
外婆家有个架得很高,外观黢黑的小碗厨,我总觉得那里面藏有好吃的,可惜够不到。大板凳加小板凳,我看到碗橱里有三只咸鸭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这几个咸鸭蛋。我很爱吃蛋黄,不爱吃齁咸的蛋白,外婆一定会批评我挑嘴的。
后来我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外公居然是妈妈的继父,怪不得他从来不骂我,原来我是个基本上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也难怪我没有吃到那3个咸鸭蛋其中的一个,继外公泡茶的时候,拿它做茶点吃了一只,剩下的两只咸鸭蛋去了哪里,至今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