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放与婉约的交替
2022年4月14日 星期四 阴雨
唐朝这个一个盛世产生的诗歌极度灿烂,我非常喜欢唐诗,然而,更爱的却是宋词。宋朝这个朝代给人的感觉在军事上不够强大,但是,在经济上的富足和文化上的成就却是古代中最辉煌的,在那个时代上层对于文化的高度重视,给予读书人崇高的地位,我想古时候没有哪个时代能够达到这一点。而在宋代这个文人墨客云集、群星闪耀的时代产生了缠绵浪漫或豪气干云的宋词,让我常常徜徉在宋词的书本中流连忘返。
豪放派词人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苏轼,他一生坎坷,历经磨难,眼前的苟且并没让他忘却诗和远方,在不断地颠沛流离中他一直行走在诗意的世界里。他写过《江城子》,其中最著名的两首一首豪迈,一首婉约,同样的词牌名下面风格截然相反的词,让人印象深刻。读书的时候,我能够背许多首宋词,可中年以后,记忆力衰退严重,很多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诗词早已被我忘记到九霄云外了,而这两首词我却始终无法忘怀,随时都能流利背诵。
苏东坡在山东的时候写过的马踏中原、密州出猎的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当时他自称“老夫”,其实也就刚满四十岁,然而词中所抒发的襟怀,却是标准的“少年狂”,射虎还不满意,还要射下天狼星才算得意,只有无所顾忌、志得意满的少年才会有这样嚣张的气度吧!事实上,苏轼那时候在密州过得并不很如意,恰逢灾年,灾后重振工作让他忙得焦头烂额,生活上也很困顿,缺衣少食。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他仍然能够偶发少年之狂放,让人不得不感叹他的博大的胸襟和情怀。
中年以后,我们往往有些消沉,失去了年少时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信念,但苏轼不一样,他“鬓微霜,又何妨”,在繁忙的工作和艰苦的生活中依然拥有诗意和热情,依然有着年轻人的心态,依然有着豪情万丈。他的四十岁还是少年,而我们的四十岁难道要进入老年吗?他的这首词给予中年的我们极大的鼓舞,即使我们的身体渐渐老去,但我们的精神依旧年少,我们唯有拥有这样一颗年轻的心才会让我们的生活过得如东坡先生一样诗意盎然、豪气冲天。
苏东坡的另一首《江城子》,却是黯淡了英雄气短,缠绵了儿女情长: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当时才名鹊起、声闻乡里的苏轼给一座古寺的鱼池起名时,遇到了这里书院先生王方的女儿王弗,他们两个在这次鱼池的征名大赛中,不约而同给这个颇有灵性的鱼池起名:唤鱼池。真是天缘凑巧之事,王方大喜,当即便决定将爱女许配给苏轼,这便是“唤鱼联姻”的佳话,在当时震动了整个眉州城,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两人就这样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喜结连理。
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苏轼性情豪放,仗义执言,很容易得罪人,而王弗识透人心、精通人情世故,善于处理各种关系,帮助丈夫识人,并指导他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而且因为在文学上有着共同的见解,两人愈加伉俪情深。可惜婚后幸福的日子不过十来年,二十七岁的王弗便因病独自奔赴黄泉。王弗去世后,苏轼就不断遭受贬谪和流放,可见王弗这个贤内助对苏轼事业上的影响。
悠悠生死,一别又是十年,缥缈香魂才入梦境,令苏东坡肝肠寸断、徘徊留恋。十年夫妻,十年生死,梦中伊人朱颜不减当年,独活于世的苏轼,却饱受着人世间的苦痛。那些年,苏东坡仕途坎坷,总是无暇牵念早逝的人儿,但是,疏离并不代表忘却,他只是将所有的悲伤藏在自己胸中,一旦在梦中便会喷薄而出,一下子发泄出长久的思念之情。
阴阳两隔、孤坟千里,他们之间横亘着不可企及的鸿沟。唯有梦境能够成为沟通生死的桥梁,虽然渺渺茫茫,终究是唯一希翼。梦里的故乡山水,故居陈设,还有故人容颜,本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诉说,只有默默相对,默默垂泪,恨不能一霎便是天荒地老。
后来苏东坡又写过几首《江城子》,都是感怀之作,再无“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情,也无“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哀恸。于是,这两首写于同一年却表达出两种极端情绪的词作,一直在《东坡乐府》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在佳作辈出的北宋词坛,也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悠悠千年,不过一个弹指间的韶华陨落,很多人、很多事都已消逝不见了,然而,这文字却依旧永远留存在书本里、我们的脑海里,为当初词人的那种深情所感动。人的一生能够遇到几个真正相知相爱的人呢?甚至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遇到了就好好珍惜。
在滚滚红尘中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执子之手是一种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种境界,生死相许也是一种境界。在这世上有一种最为凝重、最为浑厚的爱叫相依为命。那是天长日久的渗透,是一种融入了彼此之间生命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