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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蝶》 尾声

2021-10-07  本文已影响0人  陶呦呦

1.

两年后。

这一天是玉洁姑娘一生中的重大日子,梦寐以求的王子来迎娶她。

玉洁的家在离H市300 公里的煤矿上,她的家族不仅拥有一个小型私人煤矿,他的父亲还是国家煤矿的局级干部。

玉洁在家里是可有可无的孩子,弟弟是父母心中的宝贝。弟弟婴儿的时候就随意地打姐姐,玉洁如果还手,妈妈就会冲过来给她两巴掌;玉洁在学校是可有可无的孩子,长相不出挑,学业上乏善可陈,小学到高中的各种考试,如果想从排名表中找到她,一直是从后往前找更容易一些。

“木头!真笨!”母亲气急了会这样啐她:“比你爸还笨!”

她下决心努力上进,母亲又会说:“成天在屋里,捧本书杵着,也没见成绩上去,人倒越来越木。你弟要去滑冰,你陪他一起去!别在家里杵着让我烦!”

好在这个时代,只要有钱,弄个大学文凭不成问题。

玉洁大学毕业的时候,家里给她买了车,Polo;家里也给弟弟买了车,Mercedes-Benz。

平庸的姑娘,对现实只有妥协,把希望与浪漫的梦想寄予未来。

遇见涓生的日子是玉洁梦想成真的时刻,她的生命由于涓生的出现变得多姿多彩。衣食无忧的男人不多见,如涓生般出手阔绰又浪漫而有品味的就更少了。

最重要的是涓生爱她,涓生说,她是他的小小太阳,他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辈子。涓生给她讲了他不幸的童年,他不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他会一生一世地爱妻子、保护家人。

玉洁感动得流下眼泪,他是王子,是神派来守护她的。

玉洁的家人都喜欢涓生,玉树临风,留洋硕士,温和乖巧,老人喜欢他,孩子也喜欢他。

涓生的母亲对儿媳妇的长相有点不满意,皮肤黑,个子小,平头正脸得像张扑克牌。

好在她性情温顺,和他家门当户对--- 事实上玉洁娘家的富足在他家之上,还有一个原因,她怀孕了。丰厚的嫁妆加上未出世的孙子,一番权衡利弊之后,两家喜结连理。

结婚之后,玉洁家通过关系给涓生安排了一个公务员的职位,工资高而悠闲,他如愿以偿地继续着不劳而获的日子。

涓生把以前的Blog,微博,QQ空间记录的有关情感经历的内容全部删除了,他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遇见,没有谎言,没有毁掉别人的生活,他的手上没有血腥气。

当有人和他提及子菲的时候,他神态平和,他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内心的虚弱和窃喜,她死了更好,证人消失了,历史可以被记忆随便更改。他会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我们早就没有联系了,她怎么死了?”

朋友圈里有人斥责涓生是骗子,涓生抛出了一则寓言,《被骗的农夫》:

“有个农夫牵了一只山羊,骑着一头驴进城去赶集。三个骗子知道了,想去骗他。

第一个骗子,乘农夫骑在驴背上打瞌睡之际,把山羊脖子上的铃铛解下来系在驴尾巴上,把山羊牵走了。

不久,农夫发现山羊不见了,忙着寻找。这时第二个骗子走过来,说看见一个人牵着一只山羊从林子中刚走过去,准是那个人,快去追!

农夫急着去追山羊,把驴子交给这位“好心人”看管。等他两手空空地回来时,驴子与“好心人”自然都没了踪影。

农夫伤心极了,当他来到一个水池边时,却发现一个人坐在水池边,哭得比他还伤心。

农夫就问那个人为什么哭。

那个人告诉农夫,他带着一袋金币去城里买东西,走到水边却不小心把袋子掉进水里了。那人说自己不会游泳,如果农夫给他捞上来,愿意送给他20个金币。

农夫一听喜出望外:羊和驴子虽然丢了,可能到手20个金币,损失全补回来还有富余啊。他连忙脱光衣服下水捞起来。当他空着手光着身从水里爬上岸,他的衣服、干粮都不见了,仅剩下的一点钱还在衣服口袋里装着呢。”

涓生在寓言下面加上一条评论 “一个人被骗,是因为她愚蠢、轻信、贪婪。”

子菲成为一句轻蔑的嘲笑,一声窃喜的感叹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

人要好好地活着,就要原谅自己,要善于忘记。

他偶尔也会想起过去,“我不后悔。”他这样说,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我不在乎。

只是在一年之后,他的儿子周岁时,他坚持带着老婆孩子飞到西藏,在灵佛前长跪。他是单纯地祈福还是因为恐惧而忏悔,没人知道。

社交平台上放着涓生和新婚妻子花好月圆的照片,鲜花和婚纱努力遮掩着新娘子四五个月身孕的腹部。涓生以前的同事都发现玉洁的眉眼之间和玫瑰有两三分相像。

涓生穿了一套宝蓝色的西装露出粉红色的衬衫,拥着笑容甜蜜的老婆,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庸常的岁月。

漫长的未来,一场盛宴接着一场盛宴,一个谎言套着一个谎言。

涓生是真诚的,真诚属于技术范畴,最高明的说谎者往往是,假意里带着真心。

诺言与谎言的担保物,是人的尊严。这个时代,对于生意人、投机者、戏子、赌徒来说,尊严是尽可以丢弃的废物。

2.

E公司破产倒闭了。

玫瑰是被遣散的员工之一。有人说她开了美容院,后来又传说她开一家日本餐厅。众口一词的是她的男朋友一任比一任有钱。

有一次,一荻来H城出差,住在香格里拉酒店。吃早餐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玫瑰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那是涓生。玫瑰的头发染成了红色,映着唇膏的红,整个人带着花朵进入冬季之前的反常艳丽——凶猛地艳丽,随后就要凋零了。

涓生冷漠地看了一荻一眼,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就泰然地看向窗外了。

一荻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新闻,一个手段残忍的杀人犯面对媒体采访,没有任何的自责,他只是重复着两句话:

“那不是我。

我都不记得了。”

忽然之间,一荻明白了,罪犯永远不会同情受害者,对涓生来说,世界上最可恨的人正是子菲。

棋逢对手的情人才值得尊重,就像玫瑰,与他有着同道中人的默契,鱼水之欢后各奔东西,人后隐秘地偷欢,人前体面地活着。

子菲永远不留余地,不去原谅,不会遗忘,她让他没法继续表演下去,她是他真实面目的见证人。

在把涓生看得通透的那个瞬间,生活也变得通透了。

在这个时代,爱情是消费品,涓生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爱任何一个女人,他们是爱好女人,就像爱好美食、酒、香烟、去远方旅行。

多年前离开故乡的还有糯糯。据说,她去了青岛工作生活。她后来嫁给了一个IT工程师,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社交平台上秀出一家人的照片,一个朴实的带着眼镜的男人,头发乱蓬蓬的,带着温暖的微笑;小朋友的各种萌照;糯糯发胖了,皮肤细腻红润,眼神里流露出平静的幸福。

3.

雨生百谷,清净明洁。

这是一年最干净的时候,万物生长。

依照子菲的遗嘱,我们把她埋在故乡山水之间,一棵橡树下,并且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重的葬礼。

牧师和牧师的太太不止一次地劝说子菲把财产奉献给神,来证明她的信心,从而获得真正的救赎,被子菲拒绝了。

牧师的太太咬牙切齿地咒骂:"这个不知悔改的荡妇!"

牧师冷漠地告诉我们:“根据基督教的教义,她是不能进天堂的。”

牧师说什么并不重要,那是以神为名义的勒索,是人间之恶的另一种标榜。

如果神真的存在,必然看得见你痛苦,你的求索。爱与温暖是人世间唯一值得憧憬与追求的东西,子菲,你努力追求过,在越来越混浊肮脏的人世间想找到一个干净的栖息地。世人嘲笑你的脆弱,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混入泥沙翻滚的俗世洪流中,在感情上,你不做生意,你是和清教徒一样洁净和执着的女人。

子菲,我们为你自由的灵魂祈祷。当春天的阳光洒落大地,当这棵老橡树长出新的叶子,我希望神的光能安慰你的灵魂。在下一世的修行里,你能拥有温暖和爱。

4.

清晨,我即将离开H市。

我最后翻看着子菲的笔记本,想弄清楚涓生真正的样子。

“你究竟是谁?”我穿过婆娑婆娑的时空与他对视:“造梦者?说谎者?以欺骗和伤害为乐?”

“我没骗她们,”他悠悠地说:“生活本质上就是残酷啊,在生活的森林里进化成食肉动物,在平庸琐碎无聊的家庭生活中麻木窒息,人需要忍耐,去交换才能活下去。所以,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清楚自己的资本,风险和收益。女人不更是这样吗?女人牺牲掉自己,才有可能活下去。是她们不愿意面对生活真正的样子,她们妄想被别人拯救,她们迷恋梦幻。”

他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和不屑,消失在尘雾里。

走在俄罗斯风情街上,脚下铺路的石头依然是一百年以前的,忠诚地驻守在那里。高大的白桦树全身长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冷静或者忧伤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风景依旧,人已经面目全非。

我和一荻坐上机场巴士,启程了,所有的物是人非都向着远处退却。

“陶子,我们在被世界碾压的时候,把所有的希望给了爱情,我和子菲都是这样。”一荻沉吟了一下:“世上除了琐碎无聊的庸常生活,和欺骗的幻觉,一定有其它的路。也许子菲再坚持一下,就会找到她的路。”

“都成为过去了,”我对她说:“走好我们的路, 替她好好地活下去。”

“是啊,真正地过去了。”

“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我问她。

“是勇气吧,”她微笑:“我有勇气面对过往,也有勇气面对未来。”

田野里,金达莱在风中摇曳 ,白色与浅黄色的蝴蝶轻盈的飞舞,它们是花朵的灵魂,飞回来探访自己的往生?我更愿意相信它们是现实的存在 ,不愿沉沦的生灵,承受住粉身碎骨重塑蜕变的痛苦,长出翅膀,在阳光里飞舞 ,追寻着爱与自由的梦想。

在我们前面一排,坐着个温婉的妇人和一个四五岁左右,梳着童花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用胖胖的手指点着车窗外的田野,稚气地问:“妈妈,到了冬天那些蝴蝶可怎么办呢?”

女人看了一眼窗外,俯下身亲了亲她圆圆的额头,说:“别担心,春天再来的时候,她们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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