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故事
咖啡馆里的故事
就快要到冬天了。
最近总是很困，可是我不想喝咖啡提神，只是倒了一杯热浓浓的奶茶在旁边。
我将身子蜷缩起来，窝在咖啡馆里的靠椅上。轻嗅着空气中暖暖的香香的奶茶味，更是困得眼皮已经禁不住要阖上了，不住地打哈欠。
可是咖啡馆的门“嘭”地被打开了——有客人来了。
我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竟然是一只熊，这让我脑子稍微有些清醒。
这只熊头顶着几片落叶，气喘吁吁地迈进来，从背上放下一个包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然后庞大的身体直接在我旁边的椅子上靠下来。令我一度担心椅子会不会一下子坐崩了。
他拿起我的奶茶往嘴里倒。
我慌忙直起身子:“嘿，等等！大兄弟，这是我的奶茶，你要什么我去给你弄。”
“不好意思……”他停顿了一下，放下奶茶，说:“一杯咖啡，谢谢。”
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天色就要晚啦，喝咖啡不容易睡着。”
“没事——今晚不太想睡。”他说，“我想要说说话。”
不会是要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哎，可是好想睡觉呢。
可是我还是给他端来了咖啡，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咖啡。
“一杯咖啡就够了。”熊说。
“不，这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说。
“你今晚也不准备睡吗？”他感到很惊讶的样子，“那可太好啦！刚好可以和你说说话了。”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我以为……你是要让我陪你说话呢，所以我才准备两份咖啡的。”
“哦，那你可真是一只善良的猫咪。”熊大笑起来，“我之前总是对着天上的星星自言自语，现在，你刚好可以陪陪我，也算是不浪费这一杯咖啡啦。”
以前总是对着天上的星星自言自语？
……多么孤独的熊啊，我想。
我虽然独自生活，独自开咖啡店，但是总会听过往的动物们说一说他们的故事，倒也不孤独。
咖啡的香味飘散开来。
熊这次倒是没有那么粗鲁地直接倒进嘴里，而是轻轻抿了一口，微低着头，似乎在斟酌。
我端坐在暖和的靠椅上，静静地准备倾听。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开口。
熊不好意思地用大掌挠了挠头，我一直盯着的落叶终于掉了下来。
他说:“哎，真是抱歉，我和天上的星星说话时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是乱七八糟的。可要是突然跟一只小猫咪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啦，脑子一片空白呢！”
“这很正常……”我说，“对于一个孤独了很久、只能和星星自言自语的熊来说。”于是我试图引导他:“你喝了我的咖啡，不打算付一些东西吗？”我说。
“我可以帮你做一些事，搬大米，修小船……我都会。”
“可是我既不需要你搬大米也不需要你修小船啊——你看，我这个咖啡馆，什么都没有呢。”
熊有些为难了:“那可怎么办呢？”
我缓缓地说:“所以，你只要说一个故事就好啦——一个好的故事，抵得过你做的所有的活儿得来的报酬哦。”
熊又挠了挠头，说:“可是我没看过什么故事，也没听过什么有趣的故事。”
“哦，你这话就让我有点生气了呦。”我不禁坐直了，尾巴轻轻摇晃:“猫生，熊生，人生……多么精彩，都可以当做故事说出来。”
“可是，那也太千篇一律了吧。”
我更加生气了:“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每只猫，每头熊，都有自己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生活和经历……你可不能否认。”
“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熊思索，“那我倒或许真的有一些什么可以说说的了。”
我感到他的眼睛突然散发出光亮，在氤氲的咖啡的热气中也是遮掩不了的。
他说:“嗯，有这么一头熊……”
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这让我有种悲伤的感觉。我有经验，许许多多来到这个咖啡馆谈起自己的故事的动物，说到悲伤的事情，都会不由自主的避开用第一人称。
……可是我很快发现他说的其实是自己的母亲。
“……有这么一头熊，她有一身厚实又光滑靓丽的皮毛。你知道，那在熊中是多么的美丽动人。”
嗯，我并不能理解熊的美丽动人是什么样的，至少不是我这样的。
“她自然拥有了另一个英俊的他，在当时，在森林里的所有熊中，这样的幸福美满是数一数二的。他们的婚礼轰动了整个森林。那天的熊妈妈是最美丽的，熊爸爸是最英俊的，所有的动物都祝福他们，祝福他们拥有一个可爱的熊宝宝。”
“这样的祝福很快又成为了现实，他们诞下了一个熊宝宝……哦，如你所想，那就是我。”
我:“……我一开始并没有猜到。”
熊没有理睬我的话，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当中，甚至不再变得木讷，故事说起来也变得越来越生动。
“若是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该有多好……一个熊爸爸，一个熊妈妈，还有熊宝宝，幸福的一家人，难道不是吗？”
“是啊”，我说。
“可是不幸也跟着来了。”他突然语气粗重起来。
我心里一跳。
“熊爸爸竟然喜欢上一只猫。”他大口灌了一口咖啡。
“他竟然移情别恋了……或者说，甚至说！这家伙从来就没有爱上我的妈妈。”
我注意到他的语言已经变成了第一人称。
“可是。”他的语气愤愤起来，并饶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
看我干嘛……
我吓得身体一僵。心里想，你该不会把愤怒发泄在我身上吧……我虽然是只猫，但可不是那只让你爸移情别恋的猫呀。
我盘算着和这只熊拼死抵抗的话胜算会有多少。然后我悲哀的想，没有胜算。
……哈，我都不知道自己一瞬间的脑子可以想这么多东西来！
他冷静下来，喝了一口快要冷掉的咖啡。
“熊爸爸去追随那只猫了，那是他的初恋情人。如果那只猫没有出现的话，或许他还会和熊妈妈和熊宝一起安稳的生活下去，可问题是，那只猫出现了。”
我给他的咖啡杯里续上了热腾腾的咖啡。
“那只猫是特意来破坏你的家庭的吗？”我问。
“不是。”他摇头。“看得出来那只猫并不喜欢熊。森林这么大，只是路过我家门口而已，可偏偏他就追上去了，抛下了我们。”
然后呢？
“然后熊妈妈和熊宝宝沦为了森林的笑柄。”
“笑柄？”我说，“那倒不至于吧，森林的小动物都很善良。”
他说“对，可那时候的我们确实也把自己当做笑柄，把别人的关心当做虚伪。因为这事，我浑浑噩噩，熊妈妈也以泪洗面过了好几个月，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去追随他的爱情去了。”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要不要来点蛋糕，或者点心？”
“如果可以的话，谢谢。”他点了点头。
于是我伸了伸懒腰，从软椅上坐起来，跳上桌子，去端蛋糕去了。
熊就坐在靠椅上，捧着咖啡，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我回来时，见他面部柔和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我想。该是有另一段故事了吧。
“那时候她出现了。”
“她？是谁。”我问。
“是一只小鸟。”他轻轻地说，语气说不出的柔和。
“你或许无法想象一只小鸟的机灵动人和天真可爱。可她真的就是这些形容词的化身。起初看到我，她很胆小也很害怕，害羞极了……那天下午我在树林里睡大觉，肚子朝天呼呼大睡，宽大的树叶盖在我的脚上头上，露出大大的，软软的，床一样的肚皮……对，她是这么描述的。可当时的她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哩！好奇又兴奋地在我肚皮上跳来跳去！嘿，我就醒了……谁能感觉自己的肚皮被这么跳而不醒呢？虽然吧，她是这么的轻又小，我是感觉不到，可我是午睡哩，睡的不熟，所以就感觉到啦。之后我们便这样认识了。哦，那时候，这只鸟儿像是一束光……那么温暖，你能感觉得到吧。”
嗯，我也感觉到了，感觉到的是恋爱的酸臭味。
可是我又感觉很耳熟，好像听谁说过类似的故事。于是我静默不语，继续听。
“我们很快爱上了彼此……
可熊妈妈很反感跨越种族的恋爱，她不同意我们的恋爱，她吓跑了小鸟……我理解她，因为爸爸的事……哦，我都不想叫他爸爸这个词了……
我第一次哭泣就是为了我的小鸟，我说，我爱这个小鸟，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已经对她许下终生，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那就是辜负了她，那就是不负责任。
……我想这些话对于熊妈妈来说是很沉痛的记忆，却又很管用。可是小鸟已经走了。他要去找她。熊妈妈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不能再照顾自己啦。她沧桑又悲哀的眼神望着自己，母子亲情在这里，我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抛弃这个年迈的老母亲去找自己的爱情啊。于是我留了下来。直到去年熊妈妈寿终正寝，那时候熊爸爸依旧没回来，我也没指望，更不希望他会回来——把妈妈气着了怎么办。
于是我就踏上了去寻找爱人的路，风餐露宿。
就快要到冬天了啊……我就要冬眠了，但是我还没找到，小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不想这么快就去冬眠啊。
或许咖啡就是个很好的提神的东西——你看，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困。”
故事说完了，我们都没有说活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不，我没感觉到困其实是你故事说得很好。”
熊惊讶:“第一次有人说我故事说得好呢。”
啊……
我突然想起来了。
怪不得我觉得这个故事耳熟呢。
我想起曾经，有个小鸟来到咖啡馆，点了一杯奶茶和小蛋糕，跟我谈起一个肚皮像床一样又弹又大又软的熊。
我突然就悲伤了起来，因为小鸟不久前就死去啦，是被来到森林的人类射了一箭。她留下过一片羽毛，这片羽毛至今还在我咖啡馆的门口贴着，那是所有留下故事的人会留下的东西。
她说:“嘿，善良的小猫咪，感谢你的奶茶和小蛋糕……
如果你遇到一只熊，就我我的羽毛送给他吧，谢谢你哦。”
那片羽毛多么好看，红色带着黄色的花纹，我一直保留着，怎么会送给别人呢？
我说:“你说的这只鸟我好像有印象。”
熊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亮到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算了，还是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吧。我想。
我低下头，目光闪烁，我说:“前不久，她经过这里，说了你的故事，她说她很爱你呢！不过她现在又跑去别的地方啦。”
“你知道在哪儿吗，她去哪儿了吗？”他着急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或许在很远的地方，或许在不远处，或许早就回家啦。”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可是我又不愿意当个单纯的听众，更不愿意说出真相。
我说，“故事说完了，你要不要留下身上的什么东西做个念想呢？”
他想了想，揪下肚皮上的毛递给我。
那毛硬硬的，油油的，早就没了熊和小鸟说得那般软了。
我突然鼻子一酸。
“你就要走了吗？”我问。
“是啊，今天不走明天也要走的，早点出发，或许什么时候就能早点找到小鸟呢？”
熊背上包裹，说:“谢谢你的提醒，还有你的咖啡”，就离开了咖啡馆。
“现在我浑身充满动力啦！”熊边走边高声道，踩着月光。
我目送着他，将熊肚皮上的毛贴在了门边的羽毛旁，关上了咖啡馆的门。
该好好睡一觉了，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