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土不服的民主
我在老年大学回忆录班当过一年的临时班长,体验了一段不寻常的人生经历,让我感慨万千。
2021年秋季 ,由于疫情原因,被停了一年半的老年大学恢复了线下学习。老年朋友欢天喜地地回到了课堂,又开始了学子生涯。
我所在的回忆录写作班,每年都会将同学们写的回忆录文章汇编成书,取名为《悠悠往事》。疫情前编辑到第七辑 ,由于疫情的原因中断了两年,如今恢复上课后,大家都很期待第八辑早日诞生。
我是新上任的班长,于是收录文章的事就落到我头上。老师负责责任编辑和终审。意外的是编辑工作进行到一半,老师突然因身体原因,退出了编辑工作。编辑工作是继续还是终止?这时的我不知何去何从。广泛征求了同学意见,大家一致表示继续。
当然我本人也不希望此书夭折,文章收录没问题,可审核文章我无法承担,我还不具有这种能力。大家商量下来决定文责自负。于是我反复在班群里叮咛,请大家务必检查自己的文章,不要变成铅字后再遗憾。同时我也卖力地收文章、看文章、整理文章,尽我所能帮同学找出一些错别字、错标点符号、以及明显的病句,反馈给同学。
截稿至期末,乘着暑假我加紧整理汇编这本书,发现文章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因为两个学年的文章合在一起,共收到三十多万字。以往《悠悠往事》都在二十多万字,其中只有一本是接近三十万字的,排版很紧凑,字也很小。征求印刷厂意见,建议我做上下册,这样成本就会提高。我把印刷厂的意见发到群里,想听听大家意见。大家都不声不响。我想可能大部分人都不想做成两本吧。于是我像唱独角戏一样,提出一条建议,是否可以把一些不是回忆录的文章撤下来,比如随笔、议论型散文等。有几个同学表示赞同,但大部分人还是沉默不语。我寻思啥意思?我认为这本书是集体创作的行为,每个人都应积极踊跃地表达自己观点。如果我不能代表多数人的意见,作此事又有何意义?我揣摩,是谦虚礼让?还是事不关己?或是不知可否?于是我又一次的请求同学们给我意见。终于又有几位仁慈的同学给了我回应,表示同意,没有把我晾在风里。我也不奢望听到大部分人的意见,只要有人支持我就要继续往前走。
我正式发出通知,要求同学们将自己的随笔和议论文撤下。通知发出以后,有一部分同学积极行动起来,高风亮节,把自己的文章拿走。还有一部分同学无动于衷。也许认为每一篇文章都值得保留,不愿下架。结果造成一些好的文章被撤走了,一些不符合要求的文章还留着。这种局面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也是一种决策失误,造成不公平。我是一个将公平正义当成人类至高无上目标的理想主义着,当然不能选择熟视无睹。我虽然可以将就着把这本书完成印刷,给大家一个交代。但内心还是过不去,我希望这本书是一本有质量,有份量的回忆录,我也希望自己是一个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的人。
要扭转这种局面,我只有依靠民主协商的办法,把目前可行的办法归纳为三条:1、文章不作取舍,制作上下册,2、成立评审小组,取舍文章,将文章控制在25万字左右。3、如投票不足半数,放弃本次出书。第三条是在逼大家投票,我还是想知道编辑这本书是少数人的意愿,还是多数人的意愿。我也想知道何故将我丢在风中?
这一招还真灵,同学们都有反应了,说明大部分同学还是支持继续编辑《悠八》的,我又信心满满起来。我用接龙的方式投票,结果为支持成立评审小组占比最高。所以决定成立评审小组。
因为正值暑假期间,我们只能在班群里进行选举。我请大家提名,每人举荐7人。结果还是几位热心人士在提名,大部分人仍然不声不响,这让我很头疼。我决定下狠招了,发出申明:凡不参加举荐者,视为退出此次《悠八》编辑活动,其文章不予录取。这招也很管用,动静开始大起来。大部分人都举荐了评审小组成员。但还有个别人无动于衷,就当成特殊情况,不忍将其退出。
接下来我将所有推荐名单排序,排出前7名,成为悠八评审小组成员,我也在其中。另外我还邀请班级党小组长和资深老学员两位进入评审小组,帮助监督协调,不参加具体评审。我们的评审小组终于成立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我也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风中唱歌了。
我把所有整理好的文章打乱,分成七大包,每包约五万字。为求客观公正,我隐去了所有文章的署名,然后分发给大家。要求每人挑选出4万字左右的文章,作为第一轮初选。评委们都很努力,不久大家把文章都反馈过来了。因为评委拿到的文章是随机的,所以质量不均等。为了尽量做到公平公正,我们要做一轮综合评定。我把淘汰下来的文章混在一起,请每人捞出十篇复活文稿,然后进行排序,选出前十名文稿复活,进入录用文稿。然后再从所有录用文稿中,每人再淘汰十篇文稿,混在一起进行排序,排出前十篇进行剔除。为了尊重每一位评委的劳动,我还建议每一位评委有权处置一篇文稿,可捞进或剔除。但无一评委响应。
终审结束后,余下的事应该都是我的了。准备要排版付印,按照以往的格式,本来也没什么问题,排版是按照作者姓名拼音排序,每位作者都有一页扉页,上面有作者的名字和卷首语。我让大家交卷首语时,突然有同学提出扉页上可以放作者照片,也有同学说不用写卷首语,上一期就没有写。还有同学说,扉页也不要用了,可以节省页面。我一下子又没了主意,不知听谁的好。于是我又准备撑起民主的大旗,让大家表决。我频繁的表决终于让有些同学不耐烦,表示不用表决了,你自己决定吧!虽然这是个别人提出,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烦了。吓得我马上收回大旗,决定保留扉页,因为价格已定,没有必要再节省页面,卷首语就不写了,只保留作者姓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当我紧锣密鼓地和印刷厂联系排版,设计封面等。突然接到学校电话,说是有人告状到学校,说我处事不公打击报复,剔除了她部分文章。系主任是新来的,对《悠悠往事》的前世今生一点也不了解。给出两个意件:一是编辑《悠八》是学生私自行为,与学校无关,学校无义务出面调停。二是封面抬头不允许出现老年大学字样。据说后一条意见是学校接到了另一个电话,说是“悠八”没有人政治把关,出了问题谁负责?这一个电话让学校很为难。如今又有人搞事,学校很怕篓子捅大,要求我把封面上的副标题去掉,否则后果自负,还暗示我,谁牵头谁负责。我听此话,傻眼了。我们的副标题是“某某老年大学回忆录写作班习作选”这已经延续了快十年了。我只能说,我只负责把学校的意见转达给评审小组,我无权作决定。真是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啊!
为了不增加事情的复杂度,我把此消息只告诉评审小组,大家听了炸开了锅:“凭啥?都十年了,从来也没说过不准用学校的字样,而且每次成书都要赠送学校一本。学校也把这当成教学成果,给予肯定的呀!”不过也有一些比较冷静理性的同学认为:既然学校不让写就不写吧,换个名称也没什么。执意要和学校对着干,就是违规违纪,明知故犯。万一有什么问题追究起来,谁担责?何必去找那个麻烦呢!
后一种意见,让我胆战心惊。誰担责?肯定是我呗!学校说过,谁牵头,谁担责。此时后一条意见深入我心。胆小怕事的我,为自保开始倾向改名字。虽然我内心也不情愿,我希望悠悠往事第八辑应该延续前面的版式,按正常方式出世,而不是弄成一个另类。但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让我明知故犯,做违规的事,确实有点发怵。以后万一追究起来,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我又要决定投票表决。
我请八个成员公开表决,封面格式到底改还是不改?结果是4比4。这下可糟了,等于没表决,我成了关键一票,决定权又回到我手里。一下子就把我顶到杠头上去了。我左右为难,像棵墙头草,摆来摆去,该倒向那一边呢?情急中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以前是搞编辑出版工作的,咨询一下他或许可以取得一点帮助。
我拨通了朋友电话,把情况说了一遍,问有没有侵权或涉及法律问题,惹上官司。朋友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没问题。我一下子就被点通了。因为不是出版物,不会涉及法律问题。只是把同学的写作汇总一下交流而已,有什么可追究呢?于是我这棵墙头草立即倒向不改的这一边。让另一个观点的同学目瞪口呆。视我有叛徒之嫌。
终于尘埃落定,书交付印刷了。同学们都感到很庆幸。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起我一次次使用民主权杖时,就像舞台上的小丑,被冷落,被孤立。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但一想到大家的期待,我便鼓足勇气,“威逼利诱”,想尽办法,踔厉前行。但我比较庆幸的是评审小组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积极主动,群策群力,给了我民主的舞台,让我完成了此项任务。我时而会想,如果我不实行民主化,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