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礼物

周到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当我半夜接到他带着醉意的电话时，我没有依着脾气拉黑，披了件衣服就来了。

当我赶到时，他已经在这家开了十二年的烧烤铺子里，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我替他结了账，从老板手里拿过他的手机钱包，将他扛起，塞进车里。

送他回家是不可能了，毕竟他一直独居，只好先接到我那儿，暂时凑合一晚，也算有个照顾。

“你知道吗。”

周到瘫在副驾驶座儿，闭着眼，两条手像是骨折了似的，一长一短捂着胸口：“我白天儿送她一条狗。”

她，是周到最近在追的一个女生，我只见过照片，如果按当下流行的十分制来说，照片里，应该能打七分。

至于真人怎么样，不好妄言。

“可她下午就挂咸鱼转卖！”

周到在瞎嚷嚷，我还以为多大事情。

“是她自己说小狗狗真可爱的啊！”

“是她自己说好想养一只拉布拉多的啊！”

“我特意去山上狗舍挑了一只……”周到摊开手掌，比划着：“这么大……不对，才这么大的，这么大的拉布拉多。不好吗！”

“好，当然好。”我趁着红绿灯的档口，叼了支烟：“狗多可爱，你送了一只小奶狗，是不是还得送狗舍？送完了狗舍，是不是还得经常送狗粮？送完狗粮，是不是还得自学训狗，好去表现一番？”

“最不济，你还可以经常打着探望的名号，去她家里蹭个脸熟。”

“对啊！”

我笑了。

这追女孩子的套路，真是一点也不新鲜。

不过话又说回来，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儿呢？

“可你有没有想过，养条狗多麻烦啊，又得遛狗，又得喂食，还得清洗、训练，隔三差五大扫除。”

“人家女孩子说狗狗可爱，是真的，那是因为不用她养啊。”

“结果你到好，直接送了个小祖宗上门，能吃到好果子？”

“可她也不应该直接卖了啊！”周到神情激动：“最不济，最不济你到是还给我啊！”

“还你？”我诧异道：“还你岂不是更伤心？”

“那你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我深刻觉得这时候不能给予虚假的希望，男人么，承受点现实中的真实打击，是应该的。

“如果喜欢你，别说你送的是只拉布拉多，就算你送的是只中华田园犬——别说她喜欢狗却嫌弃养狗麻烦，就算她不喜欢狗——她都会开开心心的给予老母亲般关爱。”

周到明显蔫儿了，我叹了口气：“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她，也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喜欢！喜欢一个人！怎么就……造成极大困扰了！”

周到又在嚷嚷：“我还巴不得有人喜欢我呢！”

“是吗，如果那人是如花呢？”我刻意停顿了片刻，放缓语速：“相貌、身材、家境、学识……等等等等，我就不给你一一举例了，就比如说，今天有个相貌似如花，身材土肥圆，小学辍学，家里有一个残疾的父亲和智障的母亲，就这样一个姑娘，说她喜欢你，周到，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周到一时说不出话：“嘿，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劲？”

“不是说你差劲，我的意思是，这样一个姑娘喜欢你，你也会很困扰吧？”我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心不在焉：“我们总说物化他人是不对的，可实际上，喜欢这东西，本身就是物化出来的。它充满了种种条件，你的，别人的，都在筛选。”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喜欢对方，说明对方的所有已知条件，都符合你的心理预期。可对方未必看得上你呀。”

话既然说破，也就不必藏着掖着，这时候，打击，与安慰，产生同一种效果：“日久真的生情吗？未必吧？还是这个你看不上的姑娘，天天想着法儿送你礼物，和你搭讪，你烦不烦？烦吧？可你能怎么办呢，但凡还有点善心的人，都是疲于应付。至于不那么善良的人……呵，做法可就多了。”

“那要照你这么说，人心隔肚皮，还追什么姑娘啦？大家都憋肚子里算了！不付出就不会受到伤害，不主动就不会遭到拒绝！”

“是啊，我就是如此。”

这句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他听的。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喜欢一个人，难道就这么压抑吗！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还是做了却不能说，说了却不能做？或者直接说我喜欢你，然后准备一份简历丢给对方，简历上面清清楚楚的把自己所有条件都写得明明白白！”

周到用手捂着脸，毕竟是喝醉了的人，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指缝里流出，像是山风落在崖间：“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啊！为什么这么复杂！”

“如果她也喜欢你，一切就简单到了极点。”我把音乐开到最大，恰好是我最近最喜欢的《浮白》：“可人生哪有那么幸运呢？一百个人里面九十九个人都会失败，凭什么你就不能是那九十九个人里的一个呢？”

“更何况先喜欢的那个人，本身就把命运交给了对方做主。”

“我唯一能给的建议，就是将这个决定，尽可能的往后拖延，多些时间，就多一丝胜率。”

“至于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那都是你的筹码呀。”

“而且，主动喜欢一个人，简直勇敢死了。”

不像我，只是个懦夫。

庭安，2019.3.7，提前朝勇敢的人们说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