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文/沫梓初雪
那是个飘着雨的黄昏,天边灿烂的霞光映在我的脸上,似乎转瞬即逝,又似乎永远停留。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打着领结的上班族,急匆匆的往回赶,去赶那一顿香喷喷的米饭。路旁璀璨的华灯闪起,我心里暗叫一声糟,连跑带奔的向地铁站行去,生怕错过了去医院的车。
然而我坐上了——在地铁开走的前一刻钟,我踏进了车门。车里的暖气灌溉我的全身,我轻轻舒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怀里热乎乎的饭团香气四溢,我挤进人群,寻了个地方坐下。车上大部分都是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的中年人,只有瘦小的我身着单薄的毛衣,在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
也是怪了,零下十几度的天,竟然没有下雪。每日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雨滴无情的拍打着每个人的心。我盼望下雪,不仅是因为它那难以言说的美,还有她那深情又铿锵的话——
“我醒来之时,天上注定飘雪。”
想到这里,我干裂的唇角不禁勾了勾,尽管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我想念她的模样,纤长的睫毛,殷红的嘴唇,胜雪的肌肤……
美而不俗,华而不妖。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地铁到站。我又同人流一起涌出门,刺骨的寒风又将我的四肢变得僵硬起来。黑夜已经降临,一轮明月挥洒着皎洁的月光,下过雨的路面散发着一阵阵腥味。医院已经离我只有咫尺之遥,踏进门时,刺鼻的药水冲入我的鼻窦,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白,而不是皎洁的月色。
“阿白来啦。”柔美的声线响起,我转头一看,不禁露出了微笑。她是一位年轻的护士,名唤小柔。平时很照顾我,也是我在医院里的朋友。
“外面冷,喝杯水暖暖。”她笑着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迫不及待的问:“阿姐怎么样了?”
“你姐啊,”小柔依旧笑颜如花,“主治医生说有好转了,你不用担心。”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有我们在,不用怕出事。”
我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饭团,边喝水,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小柔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完,抽出一张纸,替我擦了擦嘴角的残渣。“进去吧,陪陪你姐姐。”她推开病房的门,侧身为我让出一条道。
阿姐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睫毛深陷在眼窝里,肌肤苍白而无力,面上罩着氧气罩,挡住了她美丽的朱唇。
我坐在她的床头,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掖回被子里,泪水却布满了眼眶。
“阿姐,小柔说你会没事的。”我又是哭又是笑,“她……她说,医院会保你平安无事……”我稳了稳情绪,“我们要相信她。”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我敢肯定,她全都听到了。
至少我感到掩盖在氧气罩下的红唇弯了弯。
小柔推开房门,递给我一块帕子。我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然后就还给了她。她拥我入怀中,道:“阿白你放心,你姐姐,我们保定了。”
那一句话,宛若金刚坚石,彻底打碎了我心底的疑虑。
后来我依旧每日黄昏时来医院,小柔在病房门口等我,向我汇报阿姐的情况。她从来不把我当作是一个孩子,她和我说话时,眼眸中的认真仿佛我就是她的上司。我唯一回报她的,便是那一封诚恳的表扬信。
直到那天傍晚,我没见到小柔。病房里阿姐的病床也是空空如也,我一时心急,冲到前台向护士喊道:“23号病床的患者呢?”
那护士一愣,随即对我道:“在手术室做手术呢。”
我惊讶的望着她,许久,才弱下声来问:“手术费是……”
护士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不再言语。我踉踉跄跄的走到手术室门口。不管怎样,先让阿姐平安出来吧,手术费用再另想办法。
万一手术失败了呢?我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不好的可能。大概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传来消息:“手术成功,患者现已苏醒,除了身体虚弱以外,没留下什么遗患,恭喜啊。”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急忙跑去手术室,只见阿姐坐在轮椅上被送了出来。看见她睁开眼睛的模样,我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却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
执手相看泪眼,却无语凝噎。
许久,我才问医生:“请问小柔护士去哪了?”
“她呀,”医生轻叹,“放弃了自己三个月的工资,替你交了手术费,好在一位匿名患者给她写了一封表扬信,拿到的奖金才够她这几个月的吃穿,好人有好报啊。”
听完这话,我的面色不禁沉重了起来。从护士手中接过轮椅,推着阿姐进了病房。阿姐虚弱的抚了抚我的手,沉寂已久的声音略带沙哑:“小柔很善良,上帝不会亏待她的。”
我点点头,还未等我答话,只见一位小护士走过来,对我说:“请问是阿白吗?”
“是。”我站起身。
“小柔让我转告你,她曾经也有一个姐姐,她的姐姐也是因疾病而辞世的,她不想让你成为另外一个她,所以就帮你交了手术费。院长已经给她的奖金多加了一千,不用担心她的生活问题了。”
我和阿姐对视着,笑的开怀。
我赠她一米阳光,她赠我星辰大海。
若是我没看错,那一刻,一片雪花落在了窗上,转瞬间,天地皆变白,温暖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