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
01
母亲总说祖母对我不好,因为我是女孩。也总说祖母对堂弟好,因为他是男孩。母亲有些不患寡而患不均。
年后开春拆洗被子的时候,母亲边拆边跟我抱怨,瞧瞧这就是你的好祖母,给你做被子用的都是黑心棉,就像她的心。从小就没给你买过新衣服新鞋子,有什么好吃的也都藏起来不给你看到,生怕把她吃穷了似的,给她过个生日都不舍得把烧鸡拿出来吃,就是因为她孙子临时有事不能来,要给她的孙子留着。母亲开启了话匣子模式,接连不断地列举着祖母的“恶行”。
我不置可否,只是在一旁听着母亲的念叨。不帮着祖母说话,是因为母亲列的都是实证,连父亲都默认了,不帮着母亲说祖母的不是,是因为我觉得祖母对我的好,不体现在吃穿用度上。
02
祖母这一辈子过的不容易。
祖母15岁便嫁给了祖父,听说是因为家里穷,养不起众多孩子,用祖母出嫁换了些许钱和粮食。
祖母在家里是没有名字的,子辈喊她娘,孙辈喊她奶奶,祖父什么都不喊直接跟她说话,听不到回话的时候就大声吼,祖母就知道那是在喊她呢。
祖父年轻的时候在县上当过临时会计,原本有机会转成正式干部,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公家人,能吃公家饭。祖母一个人在家带着五个孩子,还要挣工分,一片红薯馍馍需要掰成好几瓣分给孩子们吃。父亲身体最弱,祖母偶尔会偷偷开小灶,给他下一碗面条。直到大姑生病发高烧。
大姑是家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也最懂事,平日里总帮祖母做饭,个子和灶台差不多高,就搬个凳子站在上面,小小年纪就能熟练地蒸馒头、蒸野菜。大姑高烧不退,祖母没钱带大姑去村卫生所,就转头抱着大姑跋涉几公里到县里找祖父,祖父责备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大姑烧的太严重,送医院的也晚,加上平日里营养不良,没过多久便去世了。祖母注视着天空,云淡风轻地给我讲述着往事,彷佛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后来的事情祖母没有讲,是偶然听父亲说的。大姑去世后祖父对祖母心生怨恨,一连好多天不回家,借口是工作忙。祖母拉着几个孩子到祖父的工作单位闹,问祖父是不是不要她和孩子们了,又骂女领导不检点,不让祖父回家。
祖父永久地回了家,领导说,祖母的所作所为影响太过恶劣。自此,祖父便经常和祖母吵架,嫌祖母做的饭没味道,不甜不咸不酸不辣的,怨祖母做活路慢,这一吵就是几十年。叔伯小姑们也不常回家,嫌他们太闹腾,劝了无数回,不起作用。
03
父母外出工作的时候,我就会被送到祖母家住。晚上我就和祖母睡一张床,她会给我讲各种离奇的故事,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要上早读课,祖母也一大早起,先是给我梳两个马尾辫,然后再去做饭,等我早读放学饭菜也刚好。
夏天祖母院子里有“桃红花”(学名凤仙花)盛开,她会采上几朵最红的,把花揉碎,揉出花汁,然后把花浆轻轻地堆在我的指甲上,用地瓜叶包起来,用绳子绕几圈固定住。举着十根机器人般的不再灵活的手指,只需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挨个把地瓜叶裹着的包包揪掉,指甲就会被染成好看的红色。
“桃红花”(图源网络)夏秋天院子里的果树还挂满了桃子、无花果、核桃,也有祖母特意种的黄瓜、番茄和荆芥。在那个零食不充裕的年代,这些瓜果蔬菜极大的满足了小孩子的味蕾。
午后祖母还会在树荫下陪我玩“大炮洋鬼子”的游戏,地上画一些格子,用折断的树枝当大炮,用扯断的树叶当鬼子,我常常是祖母的手下败将。后来也常感慨,如果祖母有机会接受教育,那她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
04
祖母晚年信基督教,每周日都要去镇上的教堂,为家里人的平安健康祈祷,也为大姑在另一个世界安好做祷告。或许是受祖母的感染,或许是对大姑的思念,祖父通常在这天会格外温顺,早早地打扫好脚踏三轮车,夏天放个凉席或凳子,冬天则铺好褥子,骑半个小时左右把祖母送到教堂,待祖母参加完礼拜活动再把祖母带回家,几十年如一日。两人平日里还是照样斗嘴,似乎谁都看睡不顺眼。或许这就是两人形成的特别相处模式吧。
从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走来,祖母的节俭程度可谓极致,对晚辈送的礼品总是束之高阁,常常收藏的都忘记了,她舍不得吃。有时也不太乐意给孙女吃,或许在她的认知里,女孩终究不如男孩金贵,就像她少时被家里嫁出去一样。而对家教严格的我来说,这些远没有精神陪伴珍贵,因此我没有同母亲一样怨恨祖母,而是满心感激。
如今祖母已经不在了,我在万花盛开和果实累累的季节会格外想念她,希望她在天堂吃的饱穿的暖,也还能种花种菜种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