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态（11）当归
老李和琴姐是半路夫妻。
说是半路夫妻，其实也不准确。老李早年在父母亲的安排下草草地结了婚，结果婚姻生活不幸福，不到一年就匆匆忙忙离了婚。因为夫妻之间聚少离多，当时也没有来得及要个孩子。琴姐早年和别人举行了婚礼，也要了孩子，后来二人不幸福要办离婚的时候才发现当初根本就没有去民政局领结婚证。这个事儿干脆就不了了之，孩子归了男方，琴姐也回归了单身生活。在机缘巧合之下，情路坎坷的老李和琴姐经人介绍走到了一起，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刚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是挺幸福也挺恩爱的。琴姐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身材苗条，脸上两个酒窝总是给人一种甜甜的感觉，再加上人也勤快，爱干净，惹得别的男人眼睛都开始馋了。老李其实心里也高兴，把琴姐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看待。唯一让老李心存芥蒂的只有一件事——琴姐比他大整整三岁。按照我们传统的婚姻观念，男大女小是标配，男的有保护欲，女的有依赖感。一旦女的比男的年龄大几岁，男方心里始终犹如芒刺在背，时不时想挠一下。“女大三，抱金砖。”老李经常在心里自我安慰，就当自己是一块金砖好了，总比榆木疙瘩强上一些。
老李在事业单位上班，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工作比较稳定，收入也逐年增加。琴姐原来在一家超市里面当收银员，后来和老李有了女儿以后，实在是顾不过来，干脆就辞了工作回家照顾孩子，当起了全职妈妈。就这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是，孩子既是两个人爱情婚姻的结晶，也是两个人矛盾烦恼的根源。自从有了孩子，原来的甜甜蜜蜜、相敬如宾很快就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鸡毛、鸡零狗碎。
“你耳朵给聋了是不是？让你给女儿拿尿不湿听不见吗？”
“你眼睛给瞎了是不是？让你给女儿冲六十毫升奶粉，你看看你冲了多少毫升？”
“你是白痴是吧？把女儿水壶拧那么紧干什么？”
“你是老年痴呆是吧？我说了出门的时候让你给孩子带两身换洗衣服，结果你偏偏带了两条裤子……”
“你怎么这么愚蠢？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抱孩子过马路的时候动作麻利一点……”
……
多少年来，面对琴姐的恶语相向，老李一直默默忍耐，有时候实在是心里太委屈了，自尊心严重受挫了，就扯起嗓子和琴姐大吵一架。每每想起琴姐刚结婚那阵子的温柔可人，想起两个人曾经的如胶似漆，老李就心痛不已，甚至产生了再次离婚的想法。但是，考虑到女儿年龄还小，担心贸然离婚对女儿造成心灵上的巨大伤害，老李一次又一次忍耐了下来。
岁月如梭，转眼间，女儿已经长大上初中了。可是，老李和琴姐之间的矛盾依然没有化解。在最近一次的中考模拟考试中，女儿发挥失常，成绩滑坡较大。吃饭的时候，琴姐又和老李吵了起来。
“女儿成绩考差了，你没责任吗？”
“我有责任，你呢？你没有责任吗？”
“我每天操持家务，忙里忙外，这么辛苦，你眼睛瞎了，看不见吗？”琴姐张嘴又来。
老李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辛苦，我就不辛苦吗？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辛辛苦苦养家糊口，维持一家人的吃穿住用，多不容易。动不动说我瞎了，你说够了吗？这么多年骂够了吗？你到底有完没完？”
“咋了？你不服气？我看你到现在还没有长大！”
“不就是我比你小三岁吗？这个事你都唠叨了多少年了？年龄有那么重要吗？比天还大吗？”
女儿见状，推说吃饱了，丢下碗筷直接去了学校。
琴姐也火了:“怎么了？你本来就比我小，凭啥不让我说你？这么多年来，你除了会读书，会上班，其余的什么都做不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都是我做的！”
老李哑口无言，做家务和带孩子确实不是自己的强项。
两个人都沉默了十来分钟。
老李喝着碗里的鸡汤，不由自主地把汤里的当归吐了出来。他不喜欢吃当归。
“别浪费东西，当归也挺贵的，那都是用钱买的。我虽然不挣钱，但是我管花钱……”琴姐又开始唠叨。
“下次别买当归了，买独活吧。独活便宜一点。”老李撂下一句话，准备出门上班。
“你等下！为啥买独活？你想干什么？”琴姐不依不饶。
“独活独活，独自生活，不行吗？”老李说完话摔门而去……
这样的场景又不知不觉地重复了一年又一年，两个人的枕巾也轮流沾湿。到了女儿去外省上了大学，老李终于和琴姐摊牌了。
老李把结婚证、户口本、离婚协议书放在琴姐面前，说:“看看吧，没啥问题的话，我们就去把事情办了吧。今天礼拜一，民政局刚好上班。”
琴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说:“我决定去女儿上大学的城市找份工作，陪伴女儿读书。年轻的时候，我因为年轻无知，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也没能够陪伴儿子的成长。如今，我不想离开女儿，一个月也不行。女儿就是我的命……”
老李知道琴姐暂时不想离婚，也没有勉强她。老李想着，她去外面务工也好，最起码自己能够图个耳根清净，就点头默许了。
琴姐走后，老李彻底放飞了自我，整天心情好得不得了。他马上去超市买了许多副食和饮料，还买了一箱啤酒，又去熟食店买了一些凉菜、猪头肉、牛肉、花生米……他想起以前琴姐不让他喝可乐等碳酸饮料，就索性买了一大桶可乐回来开怀畅饮……这日子，简直不叫一个爽快！
可是，才没过几天，老李的肠胃就吃不消了，不做饭吃看来是不行了。问题在于，这么多年，做饭一直都是琴姐负责的，他基本上只是负责吃和洗锅。衣服脏了，他只会放到洗衣机里洗洗，可是有些衣服特别是白色衣服洗不干净，他也是束手无策。地板脏了，老李像模像样地拖地，可是拖完的地板很滑，很容易让人摔倒，更要命的是很快又会被踩脏……
就在老李焦头烂额之际，他收到了一件快递，是琴姐寄回来的。看着眼前的大箱子，老李觉得有些诧异。打开箱子的同时，他收到了琴姐发来的一条短信:
老李，最近半个月，你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我知道你不会做饭，所以在出来务工之前，用手机把自己做饭的过程拍成了视频，让女儿帮忙给复制到了快递里的那个公司U盘里。你可以在家里用电脑或者电视机播放，学着做饭吃。衣服用洗衣机洗不干净的时候，可以用我给你寄回来的超强去污剂揉搓一下就好了。我给你寄回来了五条拖把布，你可以轮换着拖地，每次拖完地马上用一条干的拖把布擦一下地板，这样可以防止你不小心摔倒和地板弄脏。对了，我给你提前交了半年的电费、水费和煤气费……
看着看着，老李的眼泪忍不住哗哗掉了下来。几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泪流满面。第二天早上，他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只老母鸡，买了一些配菜，还特意买了一些当归，学着琴姐录好的视频炖了一锅鸡汤。做好之后，盛出来一碗鸡汤，老李拍了一张美美的照片，给琴姐用微信发了过去。老李还特意配了一句旁白:
当归和鸡汤真是绝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