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构不南逃,宗泽麾下的百万义军到底能不能挡住女真人?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五月初一,北宋康王赵构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即位为帝,随即改元建炎。在徽钦二帝被掳、北宋在实际上已经灭亡82天后,赵构此举算是勉强替大宋王朝续上了一条命。
因为建炎南渡和绍兴和议,赵构经常被戏称为“完颜构”然而女真人很快就再度发兵南下,意欲一战灭绝赵宋皇统。面对这样的危局该如何应对,赵构的那个刚开张的小朝廷里,却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议和派的头头如黄潜善、汪伯彦等人当然是建议赶紧跑,还得远远的跑,最好一口气跑出女真人的视线才好。主战派的领袖李纲也觉得这仗没法打,但他不同意跑那么远,而是提议向南阳或洛阳“转进”。要是仍站不住脚的话,李刚还想把赵构弄到京兆府(今陕西西安)去,打算利用关中的地利阻挡女真人的马蹄。
但时任东京留守、知开封府的著名爱国将领宗泽却跟满朝文武唱起了反调,公然上书赵构,要求他赶紧返京主持抗金大计。谁要是反对,谁就是宋奸。
话说在当时宋人早被女真人吓破了胆,一上战场就被人家当兔子撵。那宗泽哪来的勇气把赵宋皇统的最后一根独苗往开封这个火坑里推?要知道赵构若是死了或是再被女真人抓跑了,那大宋朝可就真的要完了。
宗泽敢说这样的狠话,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有底气的:
“泽疏言:‘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成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国之足忧乎?’”(《宋史·卷三百六十·列传第一百一十九》)
忽悠皇帝肯定是要夸张一点的,但老宗的牛皮也不算吹得太离谱。
宗泽的爱国爱民之心无须质疑,但不意味着他的每次决定都是对的就在此前不久,宗泽刚刚招安了河东巨寇王善,而后者据说拥众70万、车万乘。有了王善这根马骨,后边的事情就好办了——浑号没角牛、号称有兵30万的匪首杨进,聚众十几万人的八字军首领王彦先后投奔而来。再加上各带着几万人陆续被招安的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一大堆中小规模的人马,宗泽东划拉、西凑合了不到半年时间,在名义上归附到他麾下的各路义军加一块早就突破百万、奔着二百万大关而去了。
想当初在跟女真人开战前,北宋的禁军、厢军、乡兵加一块还不到80万人。现在仅宗泽麾下的军队数量就至少两倍于当初,就算一人吐口唾沫再跑路,也能淹死不少女真人了吧?
结果赵构说我信你个鬼!然后就撒丫子开跑,还一口气跑到了明州(今浙江宁波),这才逃过了女真人的追杀。
那么赵构要是听了宗泽的话,历史会有什么样的不同?面对女真人的20万大军,宗泽要是真能凑出200万义军,到底能不能挡得住?
01
先自设一问——在战场上迎战100万人和100万头猪,如果有得选,你选哪个?
猪看着温顺无害,但没准会比凶神恶煞的军队更加凶猛难缠这个问题很难给出答案,因为跟百万大军作战过的军队有不少,但百万头猪却很难凑齐,更别提打一仗。毕竟伟人说过,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嘛。
不过要是上述100万人统统由靖康年间的宋军组成的话,这个问题就简单了。要我是女真人,宁可迎战200万宋军,也得躲着猪走。
猪这种生物,看上去无害得很,但毕竟体格子放在那儿呢,逼急了可是会拼命的。小时候有一次在姥姥家看杀猪,不知是捆绑的还是下刀的手艺太差,脖子上还插把刀的猪居然挣脱掉绳子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弄塌了一堵土墙,拱死了好几只鸡,撵得大人小孩满地乱窜。等到被七八个老爷们按住时,猪血都流光了,害得我们过年都没有血肠吃。
可靖康年间的宋军呢?要是能在女真人的骑兵冲过来的时候还能保持住阵型,或者能坚持住个三五分钟才一哄而散,那都是顶呱呱的一流部队,绝对算得上是大宋朝的“铁军”。
更多的,还没听到女真人的马蹄声呢,就已经跑得连根毛都不剩了。
所以要推平百万宋军,估计女真人只需承受第一波冲阵的损失,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近乎零伤亡的代价追着宋军的屁股砍就行了,而且想砍死多少就有多少。
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这样的战例在当年比比皆是:
“凤翔寻叛,(娄室)进军城下破其援兵十余万,攻拔之。还败敌三万于武功,日中复败三万于近地,又破十五万于渭南。”(《柳边纪略·卷四》)
啥意思呢?一日之内,女真名将完颜娄室率两万人连跑带颠的转战200多里地,连续四战打败了30多万宋军。话说这要是30万头猪,被逼急了一路拱过去,没准都能把娄室拱得全军覆没。就算这些猪都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无法反抗,你问问娄室一路宰杀过去,在短短的一天里能宰得完不?
起码在靖康年间的宋军战斗力,是比不过猪的为啥人不如猪?
也不能说总是不如猪。以前宋军在与辽军作战时,只要双方参战兵力达到了几万人以上的规模,就几乎无一胜绩。哪怕契丹人已经被女真人打成了残废,也能在白沟之战中以万人打得15万北宋最精锐的部队溃不成军、积尸百里。可在宋辽长达百余年的和平时期,两军在边境线上倒是不时会发生些小规模的冲突。在这些通常是几十、数百,顶多是几千人参战的战事中,宋军倒是打得有模有样,还打出过不少漂亮的胜仗。这样的战绩再经过一番包装和夸大,报上朝廷就成了了不起的大捷,现在网络上颇有一些人坚持认为宋辽之间战力相当甚至胜多负少,就是受此影响。
即便在金国南下亡宋时,在一些犄角旮旯发生的小规模战斗或一些大型战役的局部,女真人也不一定都能占到便宜,甚至还吃过不小的亏。比如在令北宋西军覆灭的富平之战中,在总体战局中居于劣势的宋军就揪住完颜宗弼(即金兀术)所部猛打,差点将其全歼。
这说明宋军在单个士兵的战斗力上哪怕还是要差一点,但也没差到一点都不能打的地步。甚至在小团体作战时还很勇敢,并不比契丹人或女真人差到哪儿去。毕竟都是人,哪怕在身体素质以及战斗技能上差一些,但真到了搏命的时候其实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那为啥人一多了就不如猪?
我们都知道宋朝一直在搞崇文抑武,武将活得连灰孙子都不如。一旦出了个很能打的将军,文官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家伙会跋扈、会擅权,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乃至于江山,就会往死里打压。典型如狄青,一直跪着的膝盖刚刚要离地,文官就吓唬宋仁宗赵祯说狄家的狗都头上长角、眼睛往外冒激光了。要是再重用的话,这货就得上天升仙了。
所以陛下您还是赶紧把他的官撸了吧,当然能弄死更好。别以为我们是妒忌或排除异己,其实这都是一片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而且也是为了老狄的后路及子孙着想啊!
宋军打仗不行不是士兵乃至军队的问题,而是王朝的根本制度的问题所以北宋的将军不能善战,否则很容易被文官弄死;也不能认认真真的练兵,否则会被怀疑心怀异志;那老老实实的呆在兵营里啥也不干总行了吧?也不行,谁知道你成天跟那些大头兵混一块是不是在招揽人心?
所以在北宋,只要是个正经的将军,就会被文官们认为是不正经,就得收拾你。那就只好不正经喽,比如吃喝嫖赌,比如杀良冒功,比如逢战必败,再比如吃空饷、喝兵血、经商走私,甚至小小的跟契丹人、党项人勾结一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就是别干正经事。
就这样167年下来,北宋的高级将领们已经在不正经的道路上一去不返,早就被皇帝和文官统统养成了猪。至于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则良莠不齐,有的跟长官一起成了猪,有的则还残存着血勇之气。再者北宋实行的是募兵制,铁打的营盘不再是流水的兵,部分士兵长期生活在一起难免会产生些类似哥们义气的感情。因此在中小规模的作战中,小团体中的士兵能够做到守望相助、同生共死,要是再摊上个靠谱点的小军官,打出几场小胜仗并不出奇。
可到了大型战役时,负责指挥全军的不是其蠢如猪的文官就是本就是猪的高级武将,谁跟他们打仗谁死得快,这事谁不知道?换你是在这头猪指挥下作战的士兵,你是选择战还是跑?
就算你不跑,马上又面临这样的选择——女真人的骑兵黑压压的扑过来,宋军以步兵方阵相迎。这时站在你身边的张三和李四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都是爷们、都靠得住。可步兵想打赢骑兵,前提就是保持阵型不破、人人死战不退。只要有一个人胆怯了、后退了,就会拖垮一大片,再然后就是兵败如山倒,到那时就算神仙也难救。
所以你敢战,身边的张三、李四靠得住这码事很重要又很不重要。因为再旁边的王五、刘六你可能并不熟悉,压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跑。再外围的陈七、赵八干脆就是俩怂货,一定会跑的……这种情况下,你再敢战,张三和李四再靠得住,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宋军士兵个个都是狮子,也架不住他们领头的连羊都算不上,都是猪这样一来,谁先跑,谁就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谁死心眼不跑,谁先死——都是老兵油子了,战还是跑还用选吗?
宋军就是这样变得不堪一击、最后连猪都不如的。
那汉军、唐军咋就没成猪?首先人家没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崇文抑武,再者兵役制度不同——汉唐强盛时都是兵农合一,士兵源于老实巴交且服从性强的农民,朝廷还通过授田、减免税赋、战利品赏赐等方式免除其家庭负担和后顾之忧。但这些东西存在的前提是军队奋勇作战、打胜仗,要是敢学宋军玩一触即溃那一套,非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还得治罪。
所以汉唐军队普遍闻战则喜,经常身临绝境仍酣战不休,皆缘于此。
另一个重大差异就是在汉唐有地有钱的“良家子”才有资格当兵,而充斥两宋军队的,则大多是混混、流民、刑事犯这样的“不良人”。
简单来说,就是在汉唐当兵的都是富人,到两宋则都是穷人。
这也是没办法。在汉唐当兵可是没有军饷的,出征还得自掏腰包购置口粮以及“随身七事”,即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只有甲胄、战马和矛槊等重兵器才由朝廷提供。这样的财务支出是贫困的家庭无法负担的,所以汉唐军队征召士兵,都是优选富人:
“拣点(选兵)之法,财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财力又均先取多丁,故注云‘不(公)平,谓舍富取贫,舍强取弱,舍多丁而取少丁’。”(《唐律疏议·卷十六·擅兴律第二百二十七条目》)
有恒产者有恒心,这是一条古今通用的真理,所以汉唐的兵能打硬仗、苦战。但自唐开元年间因府兵制崩溃而改用募兵制以后,唐军的战斗力就一泻千里了,不但长安能被吐蕃人攻破,连小小的南诏都打不赢了。
汉唐军人基本都是“良家子”,两宋士兵大多是“不良人”,这大概就是最大的区别到宋朝情况就更糟了。宋军的士兵一方面享受着高薪(在无克扣的情况下,普通禁军士兵的年俸能达到百贯,按粮价折算相当于8万元人民币,为历代之冠),另一方面却愈发的不敢战了。为啥?你想想——都是没产没业的,高薪也只是浮财,全家老小都靠这份收入糊口呢。一旦战死了自然就没人给你发饷了,然后妻儿老小就得流落街头甚至冻饿而死。在这种情况下,试问你还敢不敢战、敢不敢死?
还是先跑为敬吧,管他人还是猪呢,先活下来能领到饷再说。
02
所以宋军打仗不如猪,不是军队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是北宋从根子上已经烂透了。
那么义军呢?
因为某些原因,在我们的影视小说等艺术作品中义军通常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他们有理想,有道德,心怀天下,为了百姓打江山等等,这其实是不符合史实的。
事实上,那些所谓的义军正是社会秩序和百姓安定生活最大的破坏者哪怕是胸怀最朴素的理由造反的,最后还不是捧出个新皇帝继续欺压百姓?就算运气不好被剿灭了,大多也得在临死前赶紧称王称帝一下、过把瘾再死。而论起滥杀无辜、荼毒天下,他们可能干得更过分。毕竟只有世道越乱,他们才能活得越发风生水起。
当然他们如何坑人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这里只说他们的战斗力。
宋朝给人的印象通常是政治比较清明,民生比较富庶,社会比较太平,但这大多是受到了优待的士大夫在史书上涂抹的脂粉所致。事实上由于宋朝从来就没限制过土地兼并,吏治也一直不咋地,导致民间贫富差距和社会矛盾极大。无数失地农民走投无路,只能沦落成土匪强盗,哪怕是在北宋最强盛的仁宗年间也没好到哪儿去。比如名臣欧阳修就曾哀叹道:
“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伙强于一伙,天下祸患,岂不可忧?”(《欧阳文忠公文集·卷一百》)
但这多如牛毛的匪患为啥没把北宋弄垮?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义军”的战斗力比朝廷养的那些猪都不如的官兵还烂。
就拿北宋最出名的两股造反势力——梁山宋江和圣公方腊当例子。事实上历史中从来没有过梁山好汉,只有宋江和他的“京东(路)三十六贼”。他们从来没在水泊梁山占山为王过,更没想过替天行道,就是一伙来去如风的小股马贼,干的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强盗买卖。后来海州知州张叔夜招募了千余勇士(相当于民兵),就将宋江等人打垮并活捉。没过多久,刚被释放的宋江又干起了老本行,结果刚一露头就被折可存砍死了。
后来靖康之变时张叔夜率军解开封之围未果,随徽钦二帝被掳往北方,途中自缢而死;折可存则据守崞县(今山西忻州),结果被女真人一战而下,小折也当了俘虏。
梁山好汉的故事几乎全都是虚构出来的方腊造反就更有戏剧性,也更适于拿来比较了。
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十月,方腊率众起义,自称圣公,建元永乐,并很快发展到十几万人马,到处攻城略地。而且方腊起事很快引来兰溪朱言、剡县仇道人、仙居吕师囊、方岩山陈十四、苏州石生、归安陆行儿等人的响应,整个东南陷入一片大乱。
但此时的宋徽宗赵佶正忙着搞海上之盟、联金灭辽,满脑子都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然后让自己强爷胜祖,所以对东南的那点“癣疥之疾”不屑一顾。毕竟大宋朝哪年不闹点叛乱造反啥的,大家都会觉得日子过得有点奇怪。
但他们很快就坐不住了,因为方腊占领了杭州。这就没法视而不见了,于是在当年的十二月,皇帝赵佶派童贯率军15万南下平定方腊之乱。
童公公一边召集兵马,一边火速南下,于次年正月与方腊军主力6万人在秀州(今浙江嘉兴)遭遇。此战中,义军气势正盛且以逸待劳,官兵则是疾行千里身心俱疲,怎么看优势都在前者。可结果呢?官兵一次冲锋就斩首9000余,余者瞬间崩溃,只能退守杭州。
二月,童贯率官兵主力抵达杭州,方腊根本不敢抵抗,在杭州全城大肆放火,烧死百姓无数,这才趁乱逃走。此后,方腊所占城池全部被收复,其本人也于四月在梓桐峒(今浙江淳安境内)当了俘虏,随即被押解京师处斩。
方腊从造反到砍头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工夫。前期还算顺风顺水,等到童贯的15万大军到了,方腊在纸面实力还占上风的情况下就一战被打崩了,然后就是溃不成军。可以说方腊的义军对童公公麾下的大宋官兵来说,形同土鸡瓦狗耳。
而在平定方腊之后,童贯就带着这15万大军火速北上,打算趁着女真人正在暴打契丹人的良机,占占燕云十六州的便宜。
刚把方腊打得落花流水的宋军,转眼又被契丹残兵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然后已经被女真人殴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耶律大石和萧干,就用不足万人的残兵、哀兵,打得童公公的这支刚刚横扫了东南的乘胜之师溃不成军、积尸百里。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藻泥——女真人就是大鱼,契丹人是小鱼,宋军是虾米,义军是藻泥。在靖康年前后的那个混乱的时代里,各大势力间的强弱关系,就是如此的简单明了。
03
可能有人不同意。毕竟方腊是方腊,要是王善、杨进或王彦等河北义军对上童公公,未必就不能一战。至于北方出雄兵、南人不善战之类早在网络上泛滥的陈词滥调,估计也会有不少人提起。
虽然我是北方人,但对这类观点却是不屑一顾的。
仅就两宋而言,南兵比北兵打得更像样先不论方腊与王善等人打起来孰强孰弱,仅就宋朝而言,很难说南北方谁更能打。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北方是不如南方的,起码以北人为主的北宋军队,打起仗来是不如南宋军队坚决、硬气的。
虽然南宋名将中北方人居多,比如岳飞、韩世忠、吴玠、王坚等,但南方人也不少,如孟珙、虞允文、毕再遇、余玠。而且军中的普通将士,更是以南人为主。
哪怕最终都是覆亡于异族的马蹄下,但崖山蹈海总比靖康之耻来得壮烈、血性吧?
就算是造反的义军,也是南方闹出的动静更大。两宋四大农民起义中,王小波和李顺在四川造反,钟相和杨幺起事于洞庭湖,方腊一直没打出过江浙,范汝为则是在福建起义——都在南方,北方的一个都没有。
而在国破家亡之际,宗泽招揽来的像王善、杨进这样的义军首领,在靖康之耻前其实就是欧阳修口中那“一年多如一年,一伙强于一伙”的强盗,跟宋江麾下的马贼没有任何区别。跟方腊、钟相等人比起来,他们连仅是挂在口头上的政治主张都没有,也没什么称王称帝的野心,甚至跟官府对抗的想法都没有。他们之所以占山为王,有的是为了报团取暖吃饱饭,有的是为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享受,有的干脆就是为了满足杀戮、劫掠的欲望。
官兵来了,想称王称霸的方腊、钟相们就没法跑,只能打,可又打不过,最后只能完蛋。可是王善、杨进呢?强盗是没有任何政治包袱,当然可以跑、往山沟里钻,这样一来官兵通常是没办法的。等到官兵走了,王善、杨进们又可以跑出来杀人越货了。
就像我们东北曾经的著名特产“胡子”一样——清政府剿不光,日俄侵略者来了也拿他们没办法。就算同样是当过土匪的张大帅,对当年称兄道弟过的老少爷们也只能干瞪眼。
在九一八之后面对亡国灭种之祸时,胡子下山了。他们不但成为了东北义勇军的骨干,巅峰时还拥有30~50万人,主动攻打过沈阳、哈尔滨等大城市,可结果呢?
义勇军都是好汉,但仅凭他们显然无法实现救国救民的目标来时如风起云涌,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像海水退潮般消散无踪。超过20万人死伤,余者连重新上山为匪都成了奢望,只能退往国外或关内。
女真人南下灭宋时在北方蜂起的各路义军,其实也是一样的。他们可能曾做尽恶事,但不可否认骨子里尚存血性和身为华夏之人的骄傲,所以当朝堂上的大人物都成了软骨头时,他们做出了令人尊敬的选择。
可指望他们,能打得过女真人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像王善这样的土匪头子,太平岁月里成天被官兵撵得满山跑。能大难不死的重要原因就是船小好调头——他显然是不会拥有多少人马的,毕竟人家也不想造反嘛。可女真人一来,他转瞬间就号称拥兵70万,连战车都搞到了1万辆,俨然当年的圣公方腊在他面前都成了一颗小趴菜,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史书中对王善的记载也就十几个字,但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毕竟历史上的义军们“摇人”的套路就那么几个,从来没什么新鲜的。
史载,隋唐交替时有个叫卢明月的义军首领,刚起事时也就几百号吃不饱饭的同乡跟着他混。但不过一年多的时候,老卢的麾下就有了十几万人马,成了河北大地上数得着的一股力量。
卢明月招兵的办法很简单——打到一个村镇,就烧毁房屋、抢光粮食、杀尽老弱。于是剩下的青壮就既没产没业也没了家庭负担还吃不上饭,跟卢明月的义军成了一个德性。这样一来,就问你跟不跟人家走?大多数人没得选,只能跟着走,至于不跟的,杀掉就好了……
我们看史书,历代义军只要一造反,人马数量就跟滚雪球式的蹭蹭往上涨,其实大多就是这种情况。当然有的手段宽仁些,有的还要更暴戾些,但在本质上都是一个套路。
历代义军扩张势力最常用的两个手段,就是杀戮和欺骗这样的军队,没有明确的目标,人心各异,没有保障,看不到前途……更不会受到多少训练、掌握多少作战的技能,甚至可能编制统属都不一定有,上了战场恐怕连当炮灰都不够格。所以当卢明月带着他的十多万人攻打祝阿(今山东禹城)时,隋将张须陀只带了1000官兵就敢直冲其营寨,将百余倍的敌军杀得人头滚滚,最终卢明月只能带着几百人逃之夭夭。
都是河北义军,你觉得王善、杨进们能比卢明月强多少?
04
完颜宗弼,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第四个儿子,可能还是在今天人们最为耳熟能详的一个女真人。
为啥?因为这厮是女真人在最鼎盛时灿若繁星的名将中,最著名的战五渣——无论在正史还是民间演义传说中,但凡哪一仗宋人能打赢女真人,他都会以必遭惨败的大反派角色出现,甭管那时他叫完颜宗弼还是金兀术。
为啥演义小说都爱拿金兀术当大反派?因为这货是女真人中最著名的战五渣其实完颜宗弼的政治才华远胜于军事能力,而且善于用人、重视文治和经济发展,也不排斥汉文化。像金熙宗完颜亶搞的政治改革就是在他的主导下才完成的。
可在战场上,自从靖康之变后完颜宗弼有了独领一军的资格后,就几乎没打出一场像样的仗——搜山检海没抓住赵构,倒在返程时吃了韩世忠和岳飞的两个小亏;富平之战时所部差点被西军打崩,幸亏被完颜娄室所救;和尚原之战更惨,直接被吴玠、吴璘杀得大败亏输、死伤过半,宗弼也身中流矢,“剃其须髯而去”才捡回一条性命;至于朱仙镇大捷就更不用提了,差点就被岳飞生擒活捉。
但就这么一个战五渣,对上跟女真人有深仇大恨的义军,会怎么样?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金国攻陷开封、掳走徽钦二帝之后,完颜宗弼奉命清剿黄河两岸的反金力量。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先是击溃了宋将郑宗孟麾下的数万官兵,攻陷益都(今山东青州);随即大败赵成、黄琼两路义军,占领临朐;在青河之畔宋军3万多人设伏,结果遭宗弼反击,杀万余人;随即他横扫濮州(今山东甄城)、开德府(今河南濮阳)、大名府(今河北大名)等地的各路义军,最终屯守河间府(今河北河间)。直至南下搜山检海之前,在完颜宗弼的赫赫凶名之下,各路义军只能蛰伏,无人敢动。
八字军,应该是当时北方各路义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而八字军之所以能打,也是因为其首领王彦本为北宋军官(岳飞曾为其部下),后被金军打散后率残部进入太行山,才与当地义军合作,继续抗金。
八字军最高峰时拥众十余万,在太行山周边屡屡挫败小股金军的进剿,也算是风头一时无两。可等到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金军大举南下、宗泽征召各地义军前来保卫开封时,王彦能拉出山赴援的,只有区区万余人而已。
在八字军中,真正敢跟女真人较量一番的只占极少数八字军以及王彦所经历的这一切,揭示了这样一个残酷却无比现实的真相——在靖康年前后北方风起云涌的反金义军中,固然不乏热血男儿和爱国志士,但其中相当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之所以举起这面反金的义旗,还是因为有利可图。
在女真人没来之前,这些所谓的义军首领大多是被官军撵得满山跑的土匪头子,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买卖,日子过得有好有坏,但没准哪天就会被抓住砍头。
女真人来了之后,官兵不是跑光了就是被杀光了,曾经在只言片语间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文官大老爷们更是被女真人如同对待猪狗一样拴成一串牵去遥远的北国。在黄河两岸的偌大地盘上,一时间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而有能力又有手段去填补这一空白的,似乎唯有他们这些土匪头子。
于是他们悍然出山,裹挟了无数因战争流离失所的流民。再以此为前驱,把那些尚未受到战争波及、尚能安居乐业的百姓也统统变成流民。这下子,无论人还是地盘,就都有了。
此时已被女真人打得晕头转向的大宋朝廷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招安。而只要接受了招安,这些前土匪头子就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可以正式任命官员、管理地方,可以招募军队,还可以收税——俨然就成了听调不听宣的一方诸侯,形同简配版的唐末藩镇,日子过得爽歪歪。
有人可能会问了,既然他们打起了反金的旗号,就不怕女真人的报复?
还真不怕。
自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完颜阿骨打立国以来,10年灭辽、3年亡宋,到此时还不过短短的12、3年时间。在女真人看似排山倒海的攻势背后,隐藏着的是其人口不足、难以在如此庞大的领土上维持统治的致命隐患。因此在他们3次大规模南下中原、基本达成战略目的后均迅速撤回北方,进行休养生息和消化胜利果实。当时女真人的策略,就是投入全部的资源经营原辽国故地,在黄河北岸的原北宋领土只占领军事要地和富庶的大城。至于黄河以南直至与南宋交界的中原地区,干脆弃之不管,全部甩给刘豫拉起的那个伪齐政权。
女真人口太少,在蛇吞象了辽宋以后,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的地盘因此对当时黄河两岸的各路义军来说,有着大把的生存空间。对于小股的、非正规的女真人前来围剿,他们不惮于一战。即便打不过,顺势投向刘豫等女真的仆从军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等风头变了,再“反正”回来就是了。
这些义军大概过了10年左右的好日子。随着南宋北伐遥遥无期,反倒是女真人的势力不断膨胀、南下,到了绍兴初年(公元1134年前后)黄河两岸的义军基本无法坚持,除了少部分战死或南撤外,大部分投向了刘豫的伪齐政权。绍兴七年(公元1137年)金熙宗完颜亶废掉伪齐、正式接手中原后,刘豫所部被编入金军,这些前义军们也正式与故国为敌了。
05
无论宗泽招安的这些义军有多水、多不靠谱,但宗泽确实靠他们打赢了开封保卫战,将这座北宋古都的最终沦陷时间,拖延了一年的时间。
开封能守住,除了宗泽巨大的影响力外,还在于女真人的心不在焉而宗泽能守住开封,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位爱国将领本身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和感召力。那些尚怀报国之心的仁人志士如王彦、马扩、岳飞等均愿死战,即便立场不那么坚定的匪首如杨进、李贵、王善、丁进等也抱着报恩或投机等各式各样的心思投奔而来。
想当初女真人兵围东京,兵籍簿上足足有80万人在领饷吃粮的大宋朝,能拉到开封城头装装样子吓唬人的才8万出头,其中有一战之力的不超过5万,还没围城的女真人多。西军老帅种师道千里勤王,但也只带来了1.5万人而已。
而等到宗泽守东京时,麾下虽然没有他跟赵构吹牛时的一两百万人那么多,但二三十万总是有的。虽然这些义军在战斗力上没法跟禁军比,但架不住前来攻城的女真人更菜啊?
女真人风头正劲,怎么突然变菜了?答曰:此女真人非彼女真人也。
建炎二年,因赵构称帝招来女真人再度大举南下。其中西路军10万人,目的是经略西北,歼灭西军残部;东路军10万人,目标直指赵构,非得把他抓住或杀死不可。
西路军先不管。当时赵构在应天府,东路军要拿下此城,开封首当其冲就是必取之地,看上去危在旦夕。谁知道女真人还没发动,赵构撒丫子就逃,先是跑到了扬州,紧接着又跨过长江,经杭州继续逃向明州入海,这才躲过了一劫。
早已在开封枕戈待旦的宗泽连续打退了金军前锋及其仆从军的数次进攻,结果一回头,发现皇帝没了。这对老将军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当年七月十二日,宗泽在三呼“过河”之后,便含恨而终。
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赵构,算是间接救了开封百姓一命宗泽病逝后,杜充接任开封留守。
这个杜充,堪称是两宋其蠢如猪的“文帅”之集大成者。他守大名府时,自诩韩信,号称“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十六》),结果女真人一来,他第一个撒腿就跑。临走前,他还下令掘开黄河大堤以阻女真兵锋。
结果滔滔黄河水没给女真人带来什么麻烦,反倒淹死了至少20万百姓,因家园被毁以及疾疫间接亡于此的不下百万人。更要命的是,黄河就此改道,不但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夺淮入海,而且河道迁徙不定,时常泛滥成灾,直到明末潘季驯治河后才逐渐稳定下来。
杜充的蠢行,祸害了黄河两岸的百姓近500年,虽千刀万剐不足平此恨。
可他祸害完大名府,又来折腾开封。
杜充到任后,先是下令终止宗泽部署的一切北伐准备,然后对各路前来助阵的义军严格审查,一定要揪出隐藏其中的“盗匪”。这下可就是“洪洞县里没好人”了,义军们一哄而散,纷纷跑回老家继续当山大王去了:
“泽死而杜充代之,是何异以渊代逖、以姜维而续孔明之事功也?宗泽在则盗可使为兵,杜充用则兵皆为盗矣。”(《宋史全文·卷十六下·宋高宗第二》)
杜充为啥这么干?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守。在女真东路军主力抵达前,杜充就跑去守建康府(今江苏南京)了。再后来没处跑了,干脆就降金了。
杜充掘黄河,祸害了两岸百姓数百年开封自然也没有任何意外的悄然沦陷了。
所以到一直到最后,宗泽的“百万义师”也没捞着跟女真人正面交锋的机会。
但对他们来说,可能算是个好事,毕竟即便打也打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嘛。可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却未必如此。
战争是个异常残酷的魔鬼,很多时候并不以其正义性或非正义性决定成败。就像萨达木和卡大佐并非因为邪恶才会失败、才会死得那么难看,只是因为实力不足打不过而已。而在他们失败后,胜利者自然会将他们的形象渲染得更加邪恶。
靖康前后的女真人,就像十三世纪的蒙古人一样都是无敌的存在,这是事实,并不以他们的残暴和我们的愤慨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前文所写的那些宗泽招安来的义军有多水、多不靠谱,也是事实。甭管他们有100万还是200万人,正面迎战10万女真精兵的结果,大概率也会像白沟之战的童公公一样,溃不成军,积尸百里。
但这不意味着这样的抵抗就是没有意义的。
正是有了宗泽、王彦这样明知必败、必死也要奋起一战的抵抗,有了后来岳飞、孟珙们持续不断的坚守和反击,南宋才会活活耗死了金国。尽管最后南宋亡于蒙古,但正是有了自元初就层出不穷的民间起义、那些明知必死也要反抗到底各路义军,最后朱元璋才能扛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旗。
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