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张启茂/朱珍顺
老兵名片:张启茂,男,1925年4月2日出生,浙江省乐清市虹桥镇人。部队番号:浙江保安处特务大队第三中队第三分队。张启茂老兵肖像
汽车开出乐清市虹桥镇城镇中心不到五公里右转,一直顺着公路走,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水泥路把我们带到一个叫岩宕的小山村。这里地处一个小山坳,自然风光旖旎,流水清澈见底,山上白云朵朵,山涧浓雾厚重。我们惊讶这里的环境,简直是世外桃源!我们再打听,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毛遂自荐带我们去,说:“或许还可以赚杯白酒喝喝。”
那是一处两侧有轩房的简陋房子:高低不平的小院子里凌乱地摆放着小型农机具和少许农产品,院子是平坦的泥地,生长着少许野草。高低不平的阶头有一石臼和一张小小的四方木桌子。粘贴不久的对联和门楣上头的铜牌就是志愿者们曾经来过这里的证据。家里边的家什和摆设也显得简陋和凌乱。
是啊!农村老人的生活嘛!没有那么讲究。
张启茂,1925年4月3日出生。1941年应征入伍后,部队驻守丽水碧湖镇,隶属浙江保安处特务大队第三中队第三分队。根据张老回忆说,他所在部队的司令叫许天伍,中队长叫方志毅,分队长叫马任远,在丽水,张老和战友们一起在首长们的指挥下与日军对峙作战了几个月。过了年后的1942年调到龙泉安仁镇,负责当地兵工厂的保卫工作。马分队长则带领一分队兵力调到章家地守卫仓库,过了一年,1944年调至浙角屿(音)保卫当地一仓库,1945年调到上海,并在上海军政部第十五仓库接受日本人投降。1945年10月,部队改编后,返乡务农至今。
我们走进张老的家,除了什物摆放凌乱之外,家具摆放也没有规则,旧式的灶台附近似乎也有液化气炉,从清洁程度看,平日应该以使用土灶台为主。餐桌上还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透过竹篾编制的盘罩的缝隙,可以看出日常生活中的菜肴也很简单,两老似乎希望我们能够坐下来聊,也因为没有整齐像样的凳椅而放弃了。张老把我们带进他的卧室,一张简易的旧床边上放了一只同样很旧的床头柜。他腼腆地指着天花板,说:“屋顶漏水了一直没有修好,这不!都是漏水后发的霉。”我们朝天花板看了看,是的,张老的天花板也该修理了。小房子也有楼,楼上是低矮而且阴暗的,他可以在旧式木梯上自如上下,我们的摄影师要求拍摄他自如上下楼梯的镜头,摄影师很轻易地如愿以偿了。
大家随意地站在张老家的小院子里,看着摄影师为张老拍摄照片,正面、侧面、和老伴的合影,还和关爱老兵志愿者拍集体照。难能可贵的是,张老还以木棍为枪、砖头为手榴弹,做出以前上前线时的瞄准、投弹等姿势拍照,不仅拍下许多珍贵的照片,也赢得围观邻居们和关爱志愿者的笑声。
张老最欣慰的是身体健康和深受邻居们的尊重。九十岁的张老身体尚好,一年四季下地干农业活儿,从张老的生活状况看,子女不住一起,估计子女们的经济条件肯定也很一般。张老和老伴儿同住在这老房子里,独立生活,日子还算可以维持的,仅仅依靠他自己的劳动力收入过日子。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是,他凭着和老伴儿的辛苦劳动把这日子维持着,没有向社会向政府伸手也是难能可贵的,所以,他深得邻居们的尊重。我们在他家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不明就里的邻居们围过来,从叽叽喳喳的话语中我们听得出张老的日子过得不容易,以及二老在邻居们心目中为人的高尚品格。
老人虽然身体健康,但毕竟高龄了,听力轻微减弱,腿脚略不利索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思维比较清晰。虽然为了生存长期从事农业生产劳动,但是,他对往事的记忆一点也没有淡忘,可惜的是他不大会说普通话,交流起来有点费力。不过,他还是能够非常自如、像模像样地提笔给我们的摄影师写留言。摄影师还抢拍了张老几幅珍贵的写字照片。
老兵名片:朱珍顺,男,1922年出生,浙江省瑞安市马屿镇八甲村人,黄埔军校第16期毕业。部队番号:第一军第78师三团。朱珍顺老兵肖像
朱老出生农民家庭,从他懂事起,就亲眼看过孙传芳土匪兵到处抢劫人民财物被南方革命军追剿的过程,南方革命军还号召人民不能吸毒、不能赌博,否则要割去长头发。小时候的朱珍顺和同村十多个牧童听到消息都快乐得不行,利用放牧的空余时间,取来竹竿模仿国军打敌人的模样,玩起敌我双方打仗的游戏。
珍顺九岁时,父亲送他上私塾读书,希望他能出人头地。那一年大哥中风死亡,父母后来又怀了两胎,也没有养成。11岁时,父亲又送朱到南岸的郑楼村省办的师范小学读书,他说自己那时因刚入现代学校,既听不懂普通话也不懂算术题,在班级里显得很落后。后来,班主任钟体强安排自己的两个孩子每夜陪珍顺学习,珍顺进步很快。在四、五、六年级一直当班长、模范生运动股长,负责保管运动器材、常去师范部参观。随全班去观看全中国领土模型、地形图、东北三省被日本强占的情况,加强露营锻炼,学习单子军,练习武术保家卫国的技能。1935年夏季,珍顺以第8名的成绩考入瑞安中学。在那里,什么都很新鲜,校园很热闹,校长和教导主任治校很好,校医洪天瑞,图画老师唐维贤,许多老师是外国留学生,单子军训练很严格。
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雄来县讲话,说:“日本在卢沟桥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占领很多地方。大家要做好准备,抗日保卫家乡,温州海边都有国军防守。”各中学组织飞云江抗日宣传队,珍顺的学校约每30名同学组成宣传队到各区唱抗日歌,唱流亡三部曲,到瑞安东门外、塘下等地宣传。朱老记得,33师的士兵最喜欢看抗日杀汉奸戏剧。同时,瑞安县长吕律带领七十多人到瑞安各乡发动抗日工作,动员各乡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准私买壮丁代替,坚决废除汉奸。在抗日总动员时,朱老记得一个小小的插曲:为了配合抗日大运动,瑞安拟将东门外,即现在人民医院附近的地方作为抗日集中和演习杀敌的地方,社会各界代表集中在做义务工时,吕律县长发现瑞安中学学生做工不卖力,就骂学生是“饭桶”。实际上,是城里的许多学生因为出身的原因体力远不如乡下来的学生,只看到一面的县长就把大家都骂了个痛快,结果引起公愤。后来,农村里来的体力强壮的学生就围着吕律县长责问瑞安县办“饭桶中学”是什么道理?大片泥沙是“饭桶”运来的吗?大家还把县长的帽子、手套、拐杖都抢了到处扔,还罢课三天。最后,温州市领导来劝导学生,才恢复正常上课。
紧接着,日本飞机还不时地在瑞安上空盘旋,最多时,一天超过一百果,还不时扔下炸弹和石板,扫射民房和轮船,瑞安中学的许多玻璃被打碎,学生散出城外,去城北山上上课。后来,学校西搬高楼山区。珍顺和肄业班同学三十多人一起去投考黄埔军校。朱老说,当时没有保家卫国的高尚境界,只知道每月有兵饭补贴 20元、有高楼大厦做兵房等待遇。在浙江东阳考试那天正逢大暴雨,朱珍顺由于人矮体轻而特地到街上换了600枚铜板装进裤兜,还借了同学的高跟皮鞋换上才得以勉强够格。朱老至今还记得当时口试的问题是:叫什么姓名?今年几岁?校门口石阶几级?空气主要是什么组成的?等等。出兵那天,家乡正遭遇水灾,日本飞机又在轰炸工厂。朱老的祖父看着这样的天气送孙子去当兵,就鼓励珍顺,做人一定要有志气,还拿了200元有孙中山像的大钞20张给珍顺带在路上。父亲流着泪对珍顺说:“在路上要省省用,保护好身体,常回信。”朱老还记得,后母并不理睬他,最后是两个亲妹妹送他到了大路口。
到金华市已是夜晚,报到第3大队12中队,一起的共有1500名男生和500名女生,计划要在1938年8月1日出发,向西征一万三千里到陕西西安王曲镇七分校训练打日本鬼子。8月1日那天上午,金华市各界代表组织欢送活动,同学们中,有的笑有的哭,笑的是有机会进黄埔受训,哭的是与父母家人分别,抗日路上难民无数,此次离家凶多吉少。
行军途中纪律非常严明,每人两双草鞋一个斗笠,大队部设有卫生队、伙食等提供,不得擅自离开部队自行安排;虽然偶有行男女之事,但必须报告领导;时时留心领导指示和部队行军方向。第一、二三天各行走60里,吃住在庙宇。途中,见好些人借住庙宇之机去算命祈求佛祖保佑,别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炸伤。队伍进入乡村休息,大家不敢进民房只到渔塘边树下避雨。到达江西赣江边时,老百姓避日寇早都跑光了,店铺空荡荡的,部队连夜催县政府负责人安排船只让我们过渡。在江中,大家唱歌、谈笑,打听各处战事……因朱老在中学时参加过童子军,熟悉做饭、烧菜等家务,所以,露营时经常为大家做饭、烧菜。在小船上,朱我们抗日打能 老给一只船的 20人做过 饭。船到吉安县,部队给每人发放大米5斤,大家背着米袋上山。
到了湖南醴在湖南醴陵县休息期间,朱老遇到了同乡老医生,,他说自己在部队八年了,在广东伤兵医院工作,叫周荣生。他带朱珍顺和一起来当兵的高楼人王国珍到他位于大庙里的伤兵指挥部吃中饭,大饭桌上有炖鸡鸭等好菜。一起吃饭的医生们讲广东话,也关心温州的平安。在朱老的记忆里,当时的醴陵县老百姓几乎都有养鱼塘,百姓以养鱼卖鱼为生。部队过湘江后,进人长沙,看到所有的楼房都烧成了破瓦场。同学们都住进破砖房过夜,几只煤气灯不算亮堂。部队离开长沙城,沿洞庭湖岸西边向北前进了一天,亲历洞庭湖如大海一样浩瀚与开阔。当地传说洞庭湖周围群山中已有汉奸建好飞机场准备给日本鬼子停机用。几天之后,朱老他们冒雨赶到湖北省武昌市休息。休息期间,大家参观了黄鹤楼古迹。可以见到满大街都是各省难民摆摊求生活,许多妇女在拉客卖淫,大多店铺对江西省和湖南省的省钞票都不要,祖父给珍顺的孙中山像大人头钞这时终于派上用场,朱珍顺在这里可以买到吃的。
第三天后出发,过荆州英国佬租界,看到孙中山舰沉没岸边;见到汉奸通敌;百姓遭日本飞机扫射;亲历食用缺碘食盐,百姓下巴长怪瘤;在天寒地冻里,学生受伤无数……同时,总队长发放毛毯当披风和棉裤以保暖;到达黄土地时受到群众欢迎,大家引吭高歌齐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终于到了目的地王曲镇,也就是黄埔军校七分校地址,这里附近有大密洞,有农家马牛管理房,运来许多小麦杆和高粱秆,正计划着铺床时,传来好消息:支援我国抗日的苏联飞机轰炸了五架日本飞机。让大家高兴了好一阵子。
休息不到七天,白崇禧部长来考查了,命令新生队,全部复试,凡是体格、学科不及格的,一律不准人伍。当场就淘汰四十多人,淘汰者流浪西安城门外。金华来的男生,一千多名同学和宁夏甘肃来的 200名学生一起被编人16期第5总队。朱老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新军装领外口各钉上“军校学生”四个字的牌子,队号姓名缝在胸前的口袋上。那时,他们经常到附近的马科骑兵大队、薛平贵寒窑附近、曲江池等地转悠。在某年元旦的前一天,学校通知各学生队集中在古典大操场,迎接军校蒋介石校长来毕业训话。校长在台上训话时,胡宗南主任站在校长身边,看上去就如小孩敬服长辈一样。他是第一期黄埔生。”校长指着身边的胡宗南主任对七分校的全体同学说:“今天是你们毕业的好日子,我给你们大家一个国民党员身份证,过几天各位被派到各部队要努力打击日本鬼子。”当时,日本强盗日夜侵犯中国领土,屠杀中国人民,蒋介石正命令全国人民不分男女老少,努力抗日。空军在南京江边冲炸日本兵舰一艘和苏联斯大林元帅助我空军抗日的消息正在传播,十六期的黄埔军校学生正在努力地练习飞行技术……
毕业学生队伍整齐大步走过司令台前让校长检阅。蒋校长点头微笑,并举手高呼,要给毕业生加发一个月薪资作上路生活费。会议结束,新生们快乐回营房,高唱抗日歌。在西安市冬天寒冷的下雪天,朱老和战友们穿草鞋,布袜子,紧缠绑腿布,白手套,整衣服,剪手指甲和头发,早晚按时出队训练。每天严格执行作息时间:早上六点钟吃大米粥;中午、晚上吃面条或小米饭;围着泥堆桌子,10人一桌。一盘菜;15人睡一炕,纪律严明,不准在炕上乱放东西以免影响他人睡觉。第一个月练立正、稍息、双脚并拢伸直、抬头睁眼前视、挺胸姿态,以及队形左右前后行走,卧倒、跪下、起立等动作。第二个月后,领步枪、拆枪、零件整理。第三个月,每月薪资8元。第四个月,练步枪瞄准、射击靶、掷手榴弹,5米高框架,破铁丝网,对空军联络信号,对友军挥手语旗联络,及防毒、消毒工作。到第五个月,练排兵、攻击、村庄、山地、河边桥等战略。中秋节后,练习攻防、夜攻战等战术:组织去看蒋校长;空余时间也到华山顶峰观风景。朱老对这一切都记忆犹新娓娓道来。
1940年春天,全国抗日局势紧张,白崇禧部长把军校十六期和十七期的学员联合起来加快训练。胡宗南主任给同学们发了大皮带、同学录和蒋中正佩剑、加发40元薪金上路用……告诉大家,关键时刻不能投降,宁愿自杀……不成功则成仁。毕业离校后,连长刘大海向大家介绍朱老:“这青年人虽小却有文化,大家要爱护他,先当一个见习学生吧!”几个月后,连长宣布珍顺的职务时,30岁左右的老战士都奇怪地笑着,因为珍顺比他们年轻。“这个小男儿有什么本领指挥我们呀!”
第二天早上,全连集合在广场上,营长对第9连的战士们说:“大家别看见习军官年纪小,他是军校毕业的,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你们大都是文盲。从今天开始,朱珍顺就带领大家训练。”几个体操,几次敬礼几个单杠上下翻动,双杠双手行走,跳远,跳高,跳木马,跳撑杆……连串动作下来,三营长和全连官兵都拍掌叫好。接着,部队白天帮助农民抢收小麦,教导士兵体操运动,学习挖战壕和机枪掩体,早操回来要先擦枪和检查子弹,再用饭,夜晚被传令到各路口去查哨,以防狼狗来农村咬人……一个月后,营长来连队查成绩,并布置下月都要帮助农民种好玉米高粱蔬菜等工作。
在接近冬季时,消息称:日寇要在黄河对岸积蓄军队,计划在黄河冰冻可以行走时,攻打长安市,所以,部队的主要工作就是在黄河边监视辨别来往行人,看他们是汉奸还是自己人。78师则派一个团在黄河岸边修建防御工事,配置轻机枪、步枪、手榴弹等。这次战争的目的就是为有效地打击日寇过黄河占领长安的企图。打了胜仗后,美国副总统来西安看望中国部队,赞扬中国军队营养条件好,可以经常有鸡蛋吃,身体强壮,鼓励士兵继续努力作战,打败日本强盗。蒋介石鼓励军队加紧训练,保卫祖国。会后,向第1军78师士兵加薪一个月,朱珍顺升任为9连中尉排长。之后,部队移调陕西宝鸡县,驻渭河北岸枣树林内训练。
1941年清明节后,朱老升任为9连副连长,并和9连所在的第一营副营长马德盛一起到甘肃省天水县领壮丁。第一次领500名壮丁,天水县为他们举行欢送大会,壮丁胸戴大红花,鸣锣鼓欢送。虽然中途野兽出没,但是,途中逃跑的壮丁也不计其数,到宝鸡县师部交壮丁时仅剩300名。朱珍顺亲历了老百姓对死亡的畏惧!一个星期后,朱珍顺又被派往天水县领300匹马,又遇到同乡王国珍,他在包头县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练兵,双脚冻出毛病要去兰州市医院治疗。此后,遇到张大海、孙美英夫妻,4人一起到附近饭店各吃一碗牛肉盖粉,这是朱老当兵期间唯一一次在外地和同乡人的奢侈聚餐。
七十年过去了,很多战场上的事情,朱老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他的生活习惯还保留着军人的风格。现年九十多岁的朱老最近写了近两万字的回忆录,他说:“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历史,不足挂齿,我自己老来无事,把记着的部分写出来,仅仅作为娱乐作为消遣!”说完总是那么投入地“哈哈哈”大笑。几次见到朱老都是那么热情那么兴奋那么客气。说笑间,朱珍顺还向我们展示了他当时被弹片炸伤的右手上留下的伤痕。从部队退伍回来后,朱老选择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农民,一直到现在。朱老和老伴一起生活,主要由大儿子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