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八下(三)
接下来的夜晚,朱雪莉依旧整晚整晚睡不着,这真是一个灾难。
我的睡眠很好,但是只要听到她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就强迫自己不要睡着。至少,在她失眠的漫漫长夜,我可以陪着她说说话,让她不至于觉得太过煎熬。
每次到了凌晨一点我感觉她还没睡着的时候,就敲敲墙壁对她说:
“既然睡不着,咱们就聊聊天吧!”
“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你在我这里,我怎能不管你呢?”
“聊什么呢?”
“那就聊聊你失眠的事,你想过你为什么会失眠吗?不要说是因为晕床,这都多少天了?还晕床?不太可能。”
“嗯,应该不是晕床的原因。也许是多种原因吧,比如可能是脑袋受伤的原因。”
“不太可能脑袋受了点伤就失眠,我小时候经常磕磕碰碰的,头上肿个包是常有的事,我从没因此失眠过。”
“还有可能是不习惯。”
“这个有可能,毕竟男女有别,我们暂时同处一室,你难免产生戒心。但是我告诉你,你大可不必,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还有可能就是我压力比较大。”
“什么压力?说来听听?”
“我是家里的大姐,我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还没有成家,我两个弟弟妹妹也到年龄了,也都还没成家,我爸妈整天跟我唠叨,催着我结婚。我妈的眼睛患了严重的白内障,但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她还坚持在工厂做工,很辛苦。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喜欢在外打工,就留在老家种田,种的粮食仅够糊口。我大妹妹和弟弟初中读完就没再读了,一直在老家县城里打零工,他们挣的只够他们自已开销。最小的妹妹还在读大学,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要不少钱。“
“你妹妹的学费需要你承担吗?”
“当然呀,谁叫我是大姐呢!我每月还得定时给她打生活费过去呢!”
我终于明白了朱雪莉失眠的原因:家庭压力太大。这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能承受之重,即使换了我,也是巨大的负担。
“我可以帮你,你不用担心,我解决你的一切问题。”
我对她的处境深表同情,其实我本来想说:“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养你。”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唐突,至少不合时宜。
“不用,我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不再说什么了,朱雪莉是个倔强的女孩,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她只是想倾诉自己的处境,她需要一个出口,而我还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听众。
朱雪莉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就需要补觉。
她睡不着,我陪着她一道失眠,聊天。
晚上聊天,白天睡觉,我们的“同居”生活黑白颠倒,生物钟被彻底打乱,我们的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某天晚上,我再次收到了李丽萍的微信。
“说好的再聊呢?怎么不理我呀?”李丽萍责怪我说。
对于李丽萍,我本想不了了之。有位哲人说过,如果某件事没有解决办法,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了了之。
“不好意思,最近有些事在忙。”我撒了谎,但也是为了保持必要的风度,做到不失礼节。
“好吧,等你有空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和李丽萍的聊天,以一个“嗯”字草草结束。
疫情越来越严重了,公司群里每天都在讨论哪里又新增多少病例。据说我们镇中心就有1例感染,大家都很恐慌。
总经理于是要求IT将每天更新的公司全员疫情申报后台数据发送到公司微信群,供她每日核查。
令我没想到的是,后台数据的公布,差点让我下不来台。
一个眼尖的熟悉我的同事注意到,我申报的自我隔离地址竟然和朱雪莉申报的一字不差:怀德工业区怀德路5巷7号1108室。
这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竟然将我和朱雪莉两人申报的内容截图编辑在一起,贴在微信群里。
“哈哈!公司最年轻的高管陈杰西脱单了,发个红包表示下吧!”
“哇塞,陈杰西与朱雪莉在一起了,保密工作也做得忒好了。祝福祝福,郎才女貌呀!发糖发糖!”
微信群里迅速炸锅了,很快总经理私信问我是不是真的,其他部门经理也纷纷微信我表示祝福。
我,则是百口莫辩。
“公司怎么这样?我们申报的个人数据是个人隐私,怎么能随便公布出来呢?”朱雪莉反问我,她脸涨得像是红苹果,又恼又羞。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怎么也没想到总经理会临时要求IT把后台数据贴在微信群里,我也没想到有人会注意这么细节的东西。
在同事们看来,我和朱雪莉是有意公布关系的,因为申报内容都是个人主动行为。而实际上,我们也就那么随手一填,交差了事。
时至如此,我干脆就和盘托出。
“朱雪莉,我,我。。。。。。我喜欢你,只是,只是。。。。。。碍于上下级关系,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告诉你,我一直在等机会跟你表白。现在好了,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说这番话时,其实已经默默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但是真正说出来时,却是那么语无伦次,丝毫也谈不上有多么动听,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
“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拒绝,简单而干脆,但于我,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我的自信彻底粉碎。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沉默。一股巨大的哀伤瞬间袭击了我,我有些眩晕。
窗外的铅灰色的天空黯淡无光,空气很潮湿,冷风呼呼刮着玻璃窗。我感觉有些颤栗,身体发冷。
此时,身处11层高楼的我,突然有种想走上阳台纵身一跃的冲动。
当然,我终究不会这么冲动,经历过的风雨多了,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
这颗心,说是苍老也好,说是坚强也好,它已经千锤百炼,它足够坚硬,像是历经千年的花岗岩。
“你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有些气急败坏。
“一年前吧,朋友介绍的,见面后感觉很合适。再说,你也没问过我这个呀?”朱雪莉低下头说。
“看来我不太走运。”我苦笑着说。
“你人很好,而且很优秀,我太普通,你值得找一个更好的女孩。”
“别发好人卡了,用不着安慰我。”
此刻,心底里好像有泪滴落,所有美好的幻想瞬间落空了。那个我在梦里精心编织的童话故事,顿时成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