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国营理发店——金银县志（三）

最后一个国营理发店——金银县志（三）

一

人上了班，越来越难有爱好了，好像女人生了孩子不爱美了一样。女人是为孩子迫不得已，我们，就是越发懒惰了。

这懒惰起先是在爱好上，但蔓延到工作里，只是迟早的事了。

监管局的月度风险提示又来了，这个月，提出来了两个大问题，今年就快要过去了，你行还有两个重要指标十分落后，一是欠息贷款导致的收息率过低，一是国家大力提倡的普惠金融发放任务，你行还差数亿元之多。

月度监管提示，几乎都是在上个月的基础上改改数据，换换措辞而已。发的人不在意，答得人自然也是不用心。可这回，却换了两个问题，虽然，绕来绕去，还是不良。

我拿着去找了部门领导，领导看后，自然说是和行领导再商议一下。

二

既然报告可以稍微搁置一下，我手头就又没什么紧迫的工作了。借着去深入了解不良企业现状的名义，我开车又去了县里。

县里除了有最地方的人民，拼多多风格的餐厅外，还有些让老人放不下，年轻人不懂得的老物什儿。一个最特别的，就是理发店。

县里的理发店在信誉楼（在北方县城里的大型商超性质百货大厦）楼下的一角，在这里，已经快要三十年了，这幢五层的大楼，以前是县里最高最大的单体建筑，在被信誉楼承包并喷成了绿色以前，也是县里最繁华的地方。理发店，想必自然也是彼时县里的时尚中心。这么多年过去了，白底黑皮的理发椅，虽然看起斑驳，坐起来却还是舒服，洗发用的流水，是从一个有网纹的胶皮管子出来的，要洗头，需得弯腰。而理发的工具，更是古老的很。

三

“您干了多少年了”，我问一位叫奶奶不算过分的师傅。“28年了”，她边说边磨了几下剪刀。

“这店为啥叫国营呢？”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啊，早年的时候，啥都是国营的，我们和政府里上班的，都是公家人，一样的”

“那你们属于谁管啊”

“供销社，那时候供销社可是最厉害的部门了”，她顿了顿“哎，现在的供销社，啥也管啥也管不了”。

“您这手艺，不自己去开店”

“呵呵开什么店，操那个心干什么，自己做买卖，我也干不了”，她手法娴熟，虽然不确定是否知道时下流行的剪法“自己开店，可就是个体户，就得伺候人咯，国营店里和老顾客才是朋友”

“来您这里的，都是老客人啊”

“嗯，你这样的，很少来，我们也不去宣传啊，其实发型，变来变去，其实不就还是那些，现在什么新潮的好看的，可不就是没人愿意剪的罢了”

最后一个国营理发店——金银县志（三）

四

从店里剪完头，花了25块，这一比，却比很多“沙龙”更贵了。听说，是店租的原因。国营的店，也要和私营的人，交同等的租金吧。

从理发店出来后，我走路到了县城的老中心，这里还能看到不少过去的痕迹。当然，这些仅剩的痕迹，也在飞速的逝去。当某一类事务逝去之后，人们只有两类感情，而奇怪的事，这两类感情截然相反，一个是不断的怀念，一个是不停地唾弃。怀念的希望它再来，唾弃的，是因为它还在——在某种意义上。国营理发店，理发店自然还会在，国营，真的不知道了呢。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了，一个要好的同事，给我来了消息，不是工作的。

是八卦消息。一个以前多人的单位，总不可能避免出现一些花边。而假如这八卦是位子较高的人的，因为认识的人太多，总会很快很快的传播开来。说实话这消息还挺劲爆的，大概这时候是所有工作人员兴致最高昂的时候了。

五

回到行里以后，大家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的八卦。我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或者会带来什么影响——处分之类的，往往是不会的。多情的男人才华横溢，崇拜他的女人又总被原谅是人之常情。这次的事，是牵扯到了一个高层和一个中层，以及，两人的非婚之子。而这事被传开来，是因为一个中层副职因个人作风问题被训诫，心生不满于是大胆揭露的。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民斗争不公的力量和反阶级压迫的本领不能被小视，群众监督，在加上了合理的举报渠道之后，纵使再多的官方接待员都不会嫌多的。

领导们商议的报告有结果了，奇怪，正常的工作，永远不会被八卦耽搁。

“你就写，保证年底能完成这两个指标”

“好的领导，但是局里还要求写具体的执行计划”

“领导们都有安排，你就泛泛先写写就行”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路过了信贷业务部门的办公区，几位副职正在议论。

“普惠金融必须完成啊，zheng zhi任务领导说”，“收息率也是啊”。

“普惠金融就是小微企业贷款，个人经营贷款个体户贷款呗”

“这些不良企业的老板，也都不只一个企业，再不行他儿子老婆的肯定还有别的企业”

“小微放款一般都是几百万的小额”，“这些欠息老大难们，哪一个不是欠着几百万利息”

我走的挺快，却没错过这方案的核心。

这一刻，国营、集体、个人，仿佛都得到了升华一般，一切都显得美好纯净。

于是，我信心满满地，完成了监管局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