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烟•茶

我租住的旧房子里，空荡荡的如我大脑一般。从阴暗狭窄的一楼楼道两拐上楼，很不雅，正对着厕所门；又很方便，如是憋闷而来，便可在进屋之前酣畅淋漓一番。在休息台上来一个向左转，轻轻一推，铁门便吱呀而开。铁门原本是挂着一把锁的，因为我一出去，屋里再没有比我这等货色稍微值钱的东西，所以我残忍的将冰冷的锁杆冷冷地对着冰冷的锁洞。这一厘米恐怕是天底下最遥远的距离了吧。

推门而入，那口锅照例摆在胶合板加铁钉凑合而成的灶台上，没有洗。妻上月来医院体检，帮我买了这口锅，也是妻第一次开张用它煮菜以养我这106斤重的身体。随后便说买错了，锅不好用，锅底不喜欢电磁炉，呆不住，拼命的乱转。我还开玩笑说这种状态就叫貌合神离，其实听她如此说，也认定了这锅买得不好。妻走后，留下我这只公燕独自栖身在别人的屋檐下，终日形影相随，心里多少有些空落，只是看书，很饿了也不想挪身。不吃饭是要短命的，幸好我还知道这道理，于是也去捣腾这锅，才知道锅在炉上果然很不安分，仿佛是潘金莲嫁与了武大郎之后又瞅见了西门庆也似的。这样的锅，怎叫我善待你呢？于是用完不洗。第二天便发现它的好了，它不像别的锅，主人稍不善待便生气上锈，散发一股闻之欲吐的腥臭味。这一发现使我欣喜若狂，因为它凑合了我这“单身”懒汉，于是每每连饭带菜翻腾几下就将它弃之不顾了，它却从来不生气。在我看来，它的这一巨大的优点早已使它不安分的缺点变得微不足道而忽略不计了。只是可怜了我的胃，修来和我当胃真够倒霉，跟了我30来年，就没装过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他老生我的气，经常闹得我坐卧不宁，一滴酒下去便呼天喊地，在朋友面前陷我于不义不气之境地。不仅如此，它还拉拢大肠来整我。这大肠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瞎参和，就算胃装了山珍海味，尝了满汉全席，或是容了裹男婴的胎盘和活猴的脑浆，有你大肠的分吗？不管怎样，也只是你大肠的粪罢了，你起什么哄呢？每每天蒙亮就乘职务之便掠走我的殷红的鲜血，你这损人不利己的帮凶，就一十足的混球。

我毫无顾忌的占了锅的便宜，却遭到了胃肠疯狂肆虐的报复，活该！

墙角的荸荠长芽了，那是妻上次来时留下的。我不去动它，只因为懒得剥皮，以前妈或妻把皮削好时，我也会三两下收拾大半斤的。现在，你长芽就长芽吧，就算没烟抽我也不理你，何况我还有“磨砂”呢？不说还好，说了干脆点着一支再动笔吧。讲到这，我又憎恨起我的胃肠来了，比起胃肠来还是这烟好啊。与我唇齿相亲12年激情非但不减，反而与日俱增，专情如一，没有背叛我，也没有笑里藏刀害我染上痨病死掉。只是我那婆娘，总是挑拨离间，当着或背着都说它的闲话，怂恿我抛弃它。这等薄情寡义的狠毒之事岂是我等心慈嘴软之辈能干得了的呀？还有我那些学生，也不少干这事，评教时什么不满不提，就叫我别理这烟了。你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吗——烟都能戒的人你得提防着点，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到这我对那些薄情寡义的人——全世界最犯贱的就是香烟，都甩它一千次了，还是对你死缠烂打——不满了。哈哈，此刻我笑了，一个人，就像疯子，是的，笑了。

对不住了，老婆；对不起了，徒弟们，我只能辜负你们的希望了，因为就如现在这般在喧闹里的寂静与寂寞中，只有烟对我一往情深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只能用生命中最后那没用的一二十年光阴来报答它了，报答这零售12元一包的“磨砂”了。

如果你非上刑审我说出这烟有何美味，老实可怜的老九与你全招了吧，暴露烟情人的老底给你。我贪婪的吮吸，一口下来，一公分长的黄烟丝和白纸卷化为灰烬，浓烟肆虐地奔下喉管，接着充斥两脥胀缩的肺的滤泡的隙间，留下黑黄粘稠的焦油，还有尼古丁，坏事干尽之后从口鼻腔夺路而逃，消隐与茫茫宇宙之中。它还无情的燃烧着我少得可怜的人民币，摧毁了我昔日美妙的歌喉，使我的呼吸道干辣燥痒，黑如烟囱里壁。还让我在精神上依赖它，如妲己使纣王和玉环使玄宗一样欲罢不能。

所以，现在我不得不喝一口茶水了。

这铁观音，我是没钱买的。弟弟带了好些茶叶给父亲，父亲却只喜欢母亲从后山在清明和谷雨时节用指甲拈来的嫩茶尖，并美名曰“清明茶”，“谷雨茶”。母亲还能将其制成绿茶和红茶。也许是父亲和这茶一样同属那黑土和黄土滋养的吧，只对这野外自生自长的土茶情有独钟。这外来的铁观音遭到了冷遇，哥和我便分走了。

我一乡野村夫，没有泡茶的技艺，无品水知茶的功夫，也不会看了东洋倭人喝茶而以圣人陆羽骄傲自豪万分，更悟不出茶道来。只是随意抖茶于杯，打开饮水机的热水龙头泡上，只求不浓不淡，稍凉即饮，并不觉得比那次有幸与朋友喝了茶师左手倒来右手倒去，于眼花缭乱中泡出来的茶汁逊味。是那说不出的粉笔灰味破坏了我的嗅觉和味觉，还是那些茶师的动作纯属多余做作，或是我这人本来无品味，亦无品位吧，在此就不再探讨以惹人笑柄了。

锅、烟、茶就是我回到窝里生活的全部。饭罢，坐下来总是不断的吸烟，不停地喝茶。也就奇了怪了，烟因茶而香醇，茶因烟而味甘。这等低级生活里的高级享受，亦可用“是可忍，孰不可忍”来讲了。

说着说着，我又想我那三弟了。我两个班的学生数加起来和他一连兵的数目差不多，可我除了给他打打电话问候工作可顺，弟媳和早产的侄儿可好之外还能做什么？而我偶尔品“中华”，尝“熊猫”，呷“龙井”，喝“观音”，全拜老弟解囊啊。老弟总说：那时大哥和你每到县城总来民中教室找我，说我正长身体，叫我多吃点好的，我比你们上师范那会好多了，你两没啥爱好，就好这一口。老弟每次回家探亲，不管时间再急，带的东西再多，总不忘塞上几条好烟。是的，兄弟三人读书那时，何等之苦。父母几乎豁出了命，却不能从土里刨出几个子来。好在哥两师范毕业，拿了295元的工资。说实话，那时拿了工资，觉得什么事都没做，心里对党国的愧疚劲啊，甭提多深了。我还清晰记得，第一次过教师节，学校发了50元的慰问金，便是我人生的一大快事啊。好在弟弟上高二时不那么苦了，但老弟啊，你千万不要认为哥两对你有多好，就算两个295全给了你，又怎和那些钱势子弟比呢？我们永远是农民的后代，永远是农民，一家子都是地道的农民。父母是拿锄头的农民，哥两是拿粉笔的农民，你是拿枪的农民。切记，这可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啊，让农民孩子好好孝顺农民父母吧！真庆幸，难时有兄弟同当，乐处有兄弟共享。

喝口茶，点颗烟。我又可怜起我的女儿来了，我有兄弟，你呢？我娇小的女儿。兄弟姐妹的概念你只能从书本上读到了吧。还好，你有堂哥，有堂弟。等到你们的孩子呢？只能守着一大堆老家伙了，可咋办？

好了，老九臭。别想太多了，女儿这么乖巧你担心什么，以后好茶好烟少不了你的。再几分钟就28号了，睡吧，明天还要征服“南坡哨”（教职工登山大赛）这山呢。

哦，还没洗脚，抽完这支烟再洗吧。

                                        2012.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