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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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王府商业区西北角的銮舆巷,是一条狭长且阴暗的小天地,挤压在三四栋高楼之下逼仄地求生存。这里居住着不愿意融入繁华都市的守旧的人们。街道围绕着从小到大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们,他们彼此熟悉,他们自给自足。卖快餐的老陈,做糕点的雯雯,包子西施林奶奶,还有裁缝赵大爷。
卖快餐的老陈的店开在銮舆巷挨着商业区最近的地方,平日里商业街店铺里的员工总喜欢到老陈家吃饭,量大便宜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走进店里就能听见老陈大嗓门:“荤素都一锅炒,自己拿盆按斤称,一斤十五,米饭免费。”
肉菜柜堆积在门厅靠近收银的地方,蔬菜和肉都是洗干净甩干水分的,真真是一点都不掺假,到午饭的时候,座无虚席。云伊走进来便是这样一副人声鼎沸的场景。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斜着的盘扣衬托得她愈加娇媚。只是此刻的她有些羞涩,小脸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陈叔,你知道裁缝铺的赵大爷吗?”云伊问道。
“知道,老赵嘛,老光棍一个,非得说自己有个媳妇儿,在等她。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谁来找过他。”老陈一边回复云伊,一边对着后厨大喊,“103号的好了没有啊,客人等半天了。”
云伊小心地站在一旁,被隔壁王奶奶叫住了:“丫头,坐下来等会儿吧,这会儿老陈忙着呢,他也就忙这一中午,喝点绿豆汤,解暑。”说着拿起桌上的壶给云伊倒了一杯。
云伊接受了王奶奶的好意,坐了下来。她是上个周末来到的銮舆巷,朋友说这里有家裁缝店,里面都是好看的旗袍,云伊自幼喜欢穿旗袍,就慕名过来了。只是没有想到,她刚走进那家裁缝店的时候,店老板看见她一时间愣住了,好一会儿嗫嚅着双唇,还是没忍住,两行清泪滚进皱纹里,瞬间填满悲伤。店老板说:“你……你终于回来了。”吓得云伊转身就逃。夜里睡觉的时候,店老板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梦里却异常清晰,明明她只是匆匆一瞥。
“小丫头,你打听赵裁缝干啥呢?”王奶奶看着云伊红扑扑的脸就欢喜,年龄大了就喜欢年轻人健康红润。
“我,我就是觉得他十分熟悉。”云伊说这话并不是搪塞,她是真的感受到一种熟悉,在裁缝赵大爷身上,熟悉又亲切,仿佛是相识了几个世纪,她感觉到困惑。云伊确信,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踏足这里。
“这倒是,赵裁缝一直很温和。”王奶奶想了想,“赵裁缝年轻的时候,可是这里有名的美男子,又有一手本领,服务的女客户,导致很多女人对他青睐有加。只是从未曾见过他对谁有过暧昧,一直保持着距离。这不知道让多少女人前仆后继却无一人得手。”
“这么大魅力?”
“可不就是,当初我也是那其中一员啊。”王奶奶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糕点铺的雯雯是快餐店老陈的闺女,她因为不喜油烟,喜欢捣鼓西式糕点,故而在离快餐店500米左右的地方开了一家糕点铺。銮舆巷所有人过生日都来她家买蛋糕。
云伊也是想要多方面打听赵裁缝的事情,居然觉得雯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能够知道。
“赵爷爷啊?他倒是每年七月十一会来店里买生日蛋糕,但是那天又不是他的生日,我听我爸说,赵爷爷是个孤儿来着,好多年前突然出现在这条銮舆巷的。”雯雯说着,手里还裱着花。
“那,他有说为啥那天买蛋糕吗?”云伊觉得这个日子很熟悉,却一时没有想起来。
“这倒没有,赵爷爷嘴巴严着呢,而且还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大家都不敢问。听我爸说他在等人,也不知道等谁。”
“这样啊。”
“哦,对了,你可以去问包子西施,她曾经去裁缝铺当过学徒,不过大家都说,她之所以被赶出了是因为她勾引赵爷爷。”雯雯有些不好意思,一个黄花大闺女说出勾引两字,到底是有些难为情的。
包子西施的早餐店只有在早上五点到十点开业。
包子西施本来可以一辈子卖包子,毕竟她的父母都是卖包子的,可是年轻的她非看上了裁缝赵老板,死缠着父母去说和要当他的学徒。
当学徒也没有好好当,裁布、缝针一样没有学会,还被赵老板轰了出来,銮舆巷的人们都说她勾引未遂,后来她回家继承了包子铺,成了赫赫有名的包子西施。
“老赵啊,那人就是一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包子西施说这话的时候,还特地用眼睛瞥了瞥裁缝铺,她的包子铺位于裁缝铺的斜对角,每天她站在门口卖包子就能看见裁缝铺。这也是为啥年轻的她会对赵老板一见钟情的原因。
“林奶奶知道赵爷爷的故事吗?”
“小丫头,你咋对他这么感兴趣?他现在就是一糟老头子。”
“我,我就是觉得他异常亲切。”云伊有些腼腆,她知道说这话格外荒诞。
“哈哈哈,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他亲切。”包子西施爽朗地说,被拒绝的她并没有为此增添烦忧,“我追过他,你都听说了吧。嘿,谁年轻时候没点蠢事呢。”
“那,为啥没有追到?”
“他说他有心上人了。”包子西施有些感慨,“我那会儿不懂,因为从没有见过有哪位姑娘去过他的店铺,他家也没有。你知道,銮舆巷太小了,一点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
“我以为他只是拒绝我的理由,当时不信,傻乎乎地等了他好几年。后来等不了了,就找了个人嫁了。”
“不过他也是骨气,这么多年硬是没有娶媳妇儿。”
“林阿姨你知道他心上人是谁吗?”云伊追着问。
“不知道。”包子西施脱口而出,却又马上拍了拍自己的头,“不过我在他家当学徒的时候,看见他时常看着一张照片,不过那照片他宝贝着呢,一直贴身放着。”
云伊再次步入裁缝铺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这个礼拜里她几乎走遍了整个銮舆巷。她也知道,裁缝铺赵爷爷知道她在打听他的故事,只是他从未曾出言阻止。
“来了,坐吧。”赵裁缝看着云伊进门,怕再次吓着她,坐在缝纫机前没有起身。
“赵爷爷。”云伊怯生生地喊。
“给你做的旗袍,快好了,一会儿去试试。”赵裁缝没有抬头,他怕他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再次失态。
“好的赵爷爷。”云伊应着,欲言又止地说,“赵爷爷,我……”
“好奇我的故事?”
“嗯。”
“那年饥荒,我逃难至此,遇见了一位好人家收留,我便留了下来,一待就是一辈子。”赵裁缝回忆过去,脸上带着释怀的笑容。
那些年太苦了,他只记得自己跟随家人一路逃荒,走着走着便走散了,路过銮舆巷的时候饿得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裁缝铺里了。
裁缝铺里藏着一位小姐,据说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因为逃婚被偷偷送进了这里,赵裁缝那个时候还不是裁缝,他只是逃难的赵克飞,他什么都不会。銮舆巷没有人知道裁缝铺里藏着一位富家小姐。
老裁缝看着赵克飞,观察数日后觉得他勤快本分又聪明,于是收他为徒。赵克飞就这样学起了做旗袍。他最喜欢那个安静在角落不说话的富家小姐穿旗袍笑起来的样子。旗袍包裹着她的身躯,衬得她特别美丽。
两人日久生情。她喜欢他亲手给她做的旗袍,她喜欢穿着他做的旗袍在他面前朝着他笑。他们每天晚上在裁缝店里聊天,她学识渊博,天南地北都知道。他经历丰富,各个地方的人土风情也知晓。
“后来呢?”云伊问道。
“后来啊,”赵裁缝起身,把手里的旗袍撑了撑,“后来她就被家里人接走了,临走的时候让我等她。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赵爷爷。”云伊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轻声唤了一声。
“来,去试试旗袍。”赵裁缝把手里的旗袍递给云伊,这旗袍是上次见了云伊之后他改出来的。
等云伊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赵裁缝看呆了:“真像她。”
“像谁?”
“我的爱人。”赵裁缝伸手把怀里的照片掏了出来,看了许久,然后递给了云伊。
“奶奶!”云伊惊呼。这照片上的人是她的奶奶。
“你知道她?”赵裁缝突然激动地往云伊走了几步,“她是你奶奶?”
“是。是我奶奶。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我见过。”
“她,她现在在哪里?”赵裁缝小心翼翼地问。多年来心里的牵挂突然有了着落,他感觉像梦一般。
“奶奶,奶奶她,奶奶她已经去世了。”云伊看着赵裁缝激动的脸,有些不忍地说。
赵裁缝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吓得云伊赶紧跑过去扶着他。
“怎么就去世了呢?不是说好了一直等吗?”赵裁缝不相信,他拉着云伊说,“丫头,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是吗?”
“七月十一日是奶奶的生日。她总说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是一直想不起来,就记得说有人会给她过生日,会请她吃生日蛋糕,会送她礼物。她觉得礼物是件旗袍,不知道为何,每次看见旗袍的时候她的心都变得异常柔软。”云伊想了想,“现在想想,奶奶应该是记得赵爷爷吧。”
“奶奶喜欢穿旗袍,我小的时候就跟着她穿旗袍,她说女人穿旗袍的时候最美。”
“是啊,她穿旗袍的样子最美。”赵裁缝呢喃道,“当初她说,要一直穿旗袍给我看。你身上这件旗袍就是我给她做的,她最喜欢的花样和颜色。”
“那次我们说好要一起过生日的,我亲自给她量的尺寸,我还记得她强装镇定羞红的脸。”
赵裁缝缓缓地走到缝纫机前,他轻柔地摸着缝纫机,脸色是哀戚也留着微笑。
有人说赵裁缝为老不尊,年龄一大把收了一个美貌丫头当学徒。有人说那丫头是赵裁缝和他心上人的后人,要继承裁缝铺。又有人说是那丫头觊觎裁缝铺,死缠烂打让赵裁缝教她 。还有人说,因为那丫头,赵裁缝脸上多了许多怀念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