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年岁的消逝如耀眼的光焰最后归于最大的沉寂。
山站在田头上,看着深秋的日出。
他的肤色已经显现出农夫的黝黑,脸上也浮现出些许健康和朴实。
前一年的同一时刻,他坐在那位老人电脑前为他打字。
“哦?你还为我更改了一下?”老人仔细的看山打在电脑上的文字,不禁问道。
“啊,那个我要告诉你的,这里的叙事手法有点问题……对不起啊,擅自改了。”山挠了挠头,神情难堪。
老人这次的眼睛像是两颗小太阳,“不,不,你改得非常好,这里人物形象改的正是我所见的那个样子,我是怎么也写不出……”老人盯着山看,“我好像认识你。”
“嗯?”山停止了打字。
“你出过堪称经典的那部书,我读过。”
“哈哈,不至于吧。”
“那时候每个电视台都有关于你的传闻,可没人见过你的真容。”
“后来为什么不继续写作了呢?”老人语气里有着所在年龄少有的快活。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在积蓄着,对不对。”
山没有再说话。
在老人所看不到的视野里,他终于还是笑了。
真正的他,已经什么也写不出了。
记得那天他很晚才归家,他从来到这后就一直坐着为老人打字,一口水都没喝,一泼尿都没撒。老人默默地看着他,山后来连老人的存在都察觉不到了。
他沉浸在那个小说的世界里;不,他是在观察那个人,那个鲜活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从出生到死亡,从第一声哭泣到奄奄一息;从他结婚到生了孩子,再到抱了一个孙子;他的每一声笑,他的阴暗,他不愿言语但又很聒噪;他总是喜欢孤独地一个人漫步在路上;他爱听音乐且涉猎广泛;他深爱的姑娘却是老师……
老人不住感叹,“以前看过文学家福楼拜因自己的小说人物而哭很不以为然,但今天看到你这样的人我才真正懂得,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存在的!”
山不懂老人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像一个偷窥狂一样去观察他人生活的全部。然后把他的一部分,山认为重要的一部分记下来,有时候几个动作就能代表他的一生。
比如他这么写:富家子弟在上桌时用胸脯顶齐筷子。这一细节就说明他不是真正的富家子弟,他以前是个乞丐,乞丐是没有桌子的,他们讨来食物只能用胸脯把筷子顶齐。这说明这个富家子弟是命运多舛的,他或是走丢了,或是给别人拐跑了。
又如他这么写:市中心区的树枝被裁剪,她像捡了宝一样在人家后面一根根捡起来,回到楼里大家都笑她,她灰溜溜地还给绿化的工作人员……这说明她是第一年入城里还不习惯,看到能烧火的好材料自然不会放过。
但是他,在某一天失去了能望穿别人一生的眼睛。
只有在读老人的小说,他才能恢复到从前,回到现实,他又什么也不剩了。
回家的路上,他感到悲哀,却没有为此而哭。哭虽然能表达情绪但什么也解决不了,所以他此后余生都未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