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池行船《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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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虾池行船先生的长篇散文《小山村》,下笔写读后感相当沉重。我爱着古老土地上的故乡,可是故乡已经变成蒙克的名画《呐喊》中描述的疯狂变形的世界!

从“我”驱车远途夜归,参加村中老人的葬礼开始,目睹种种变异。村中杂草丛生,残墙断壁。葬礼原该肃穆,而老人一族的亲友后辈们根本没有任何悲痛的表示,哪怕是为了礼貌而保持安静,反而笑语喧闹,“不停地说着轻松的话”。“我”默默怀念敬爱老人的漫漫一生,想到老人祖父的漂泊一生,想到出生于上个世纪初的祖父祖母一代人,“无数身影,熙熙攘攘于往昔峥嵘岁月”……


由缅怀先人,而想到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沉重,生命的挣扎,对于葬礼上亲人们的轻浮放荡无礼,“我”忧愤而郁闷,内心压抑着强烈的不满。

有人塞给犯困的“我”一把钥匙去村后山坡上的一间空屋休息。我的一路前往,回忆中重温年少时村民开荒种龙眼树收获果实的劳动满足感;多年前我儿时读书时一摞摞试卷、课本书、作业本;儿时海边美丽的木麻黄防风沙林曾经是难忘的美景,如今几乎被砍光;养殖场的污水排泄使海里的绿藻过度繁殖……村庄被疯狂的物欲与私欲扭曲、变异、似魔似幻,冰冻的寒冷深入骨髓……是梦又非梦,不是梦,却又分明扭曲着狰狞着就像恶梦!阴森森地透着彻骨的寒意!

“我”曾像刚刚出壳的海龟,渴望奔向大海。而大海也因污染而变成了地狱一般恶毒!年少的“我”,在一条街上除了书店什么都有的环境里,借阅到一本名著《牛氓》如获至宝反复阅读,用旧磁带收录机反复收听经典老歌而特别高兴。“我”想要过不一样的日子,成为不一样的人。
一个突如其来的血色黄昏染红了这片土地。乡村贫穷喂鸭人家的小女孩和鸭子一起被夜半敲门来送有毒饼干的凶手毒死。小女孩的死状异常凄惨,而来破案的傲慢警察只是例行公事。一朵美丽的鲜花被凶手残忍凋谢了,“我”深感痛惜与悲哀,而校长毫无一丝悲悯还有心情吃饭的时候闲聊笑得出声来!除了“我”内心情绪像惊天海浪一样翻滚,就只有小女孩的年轻班主任气愤地涨红了脸,从村长桌子上走开了。村人已经麻木自私到何种地步,仿佛惨死的小女孩只是地上可以随意踢开的一颗石头子儿!如今,家族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他的葬礼同样被无视,犹如一场荒诞剧!

这样的魔幻人间,“我”是何等悲哀与愤怒!“我”感到荒诞而怪异!我所处的,已非人间!

简书编辑采薇老师如此精准评价:“朴实的笔墨中饱蘸着深沉的怆凉,细腻的描写中蕴含着深刻的悲悯。通篇使用联想和对比手法,写实与回忆交织缠绕,场景迷离奇幻,气氛渲染到位,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直沁心脾!”
我读之动容,痛切想起我故乡的“小山村”的真实悲剧。上世纪四十年代末,祖父去世,只有小学二年级学历的父亲,一路勤工俭学,大学毕业后,从福建老家出发,支边到内蒙古。那是气候最寒冷风沙最狂野的地区,顶风沐雪,他常年在外设计水利工程。离家4千里,气候饮食语言等等差异巨大,父亲即使生活、工作了30年也并不融于当地,反而屡屡被排斥、欺负、打击。他苦苦思归故乡,实在是太想念老家的一草一木,一茶一饭,甚至梦想着像曾祖父那样晚年坐在老祠堂的躺椅上听闽剧、喝茶,光脚穿着拖鞋遛弯,晚上吃拌面或鱼丸当宵夜,和发小们聊聊天……事实却如此尴尬,他回来了,却只能租偏仄的临街房子住,到处去做监理工程师,另赚一份不高的薪水,以求慢慢攒起来盖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在故乡终老。这是何等凡俗的愿望。
但,正如《小山村》所描述的,故乡已经变了。因父亲没有混到身家百万、千万至亿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一名高级工程师。因此,他不配成为一个归来的游子。整个家族的亲友都已不像亲友。所有亲人视他为不存在,走在路上,迎面相遇都不正眼瞅他,人人都背后嘲笑他,骂他是穷鬼。因为他只有退休金,没有多余的钱盖华屋美厦,也没有多余的钱到处送人红包。当年他离开故乡时中国还在计划经济时期,他回来后已是30年后,故乡变了。
13年后,妹妹接走了老父,临行无人相送。73岁的他又回到寒冷的草原。他极其失落而绝望,每天不爱说话,也不笑,在母亲的机关大院居住,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熟人,吃了饭就在宽宽的大路上孤独地走着、走着,就像走在浩瀚沙漠里,永远找不到他渴望的绿洲。不到一年他身体就异常了,诊断为失智症。他发病症状异常凶猛,把一辈子的委屈不平狂吼怒骂出来,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他的喉咙就像炮筒,一发一发猛烈的炮弹炸向残酷的命运之神,他不停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成为一个不能回到故乡的人!
他,是我亲爱的老父亲。我无比悲悯他的一生。每每想到父亲最后的悲剧就会哽咽。他到了失智症晚期,忘记了普通话,只会讲福州话,有时盯着某个熟人的脸孔像小孩子一样大哭;吃饭时听到旁人谈论武夷山或福建,他就会哭得连饭都不肯吃了。
当年,我大学毕业后是被父亲叫回老家这个“天堂”的。三年后,我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那年盛夏,我心冷如冰。此后24年,这个已经变异的故乡,我再也没有踏入一步。但是,及至今天,突然听到北京地铁里有人说福州话,我会猛然回头去望;听到手机视频里有人唱闽剧,会潸然泪下;我拿着手机努力学习久已忘记的福州话和失智老父对答,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至今仍旧留着“福州”这个地名。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亲爱的故乡!《小山村》这篇散文激起我内心对故乡的复杂情绪。常年生活在故乡的作者虾池行船用浩大而深沉的文笔写出不仅仅是“小山村”的变异,以管窥豹,他写的是普遍事实。
这篇《小山村》,反复读了数次。从南至北,传统精神文化与美德都面临着严重“水土流失”。蒙克的《呐喊》,同样也是中国有识之士的呐喊!
“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就像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虾池行船先生的作品锋芒锐利,值得细读、精读。
2022.6.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