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一般人群研究中||066号专题收稿

鞠躬

2022-08-26  本文已影响0人  路福

早上碰头会后,赵朋刚一进办公室,正在按空调开关,杨兴就推门进来,声音低沉:“昨晚李正死了,突发心脏病,到医院抢救了很长时间,没有一点效果。”

赵朋摆摆手,示意杨兴在沙发上坐下来,又递了一支烟,摸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两人都不说话,认真地吸着烟,很快满屋便烟雾缭绕,近在咫尺的脸也模糊了。

李正和杨兴原来都是赵朋手下的副科长,杨兴工作踏实,李正却不怎么样,可拍马屁功夫高强,来到单位后没有几年,就让每个正副局长都很喜欢,很快就把赵朋拱到了一边。

赵朋为人实在,工作认真,原则性也强,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局长说了也不顶事,好几次让局长在领导面前没有面子。前年春天,有人举报杨庄小学的教学楼工程质量有问题,这个项目是赵朋负责的,虽然后来什么问题也没查出来,但还是因工作不力被挪了位置。

也许是去年的老天不开眼,还没进雨季就来了几场大雨,让好多本来展平的路面出现了塌陷,有几处辅路上竟然出现了井口大的窟窿。有个老人天不亮就起来散步,没注意掉进了坑里,幸亏随身带着手机,联系了亲人弄了上来,仅在胳膊上磨破了点皮。虽说没人员伤亡,但对于小县城来说,这就是大事,一时间塌陷的照片在网上疯传,让县里领导大为震惊,成立专门工作组,指示对塌陷问题严查严办。

许多问题大家都明白,领导不较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谁没有三亲六后?可一较真,就得有人担责任,领导就想让李正把这口锅背起来。

李正不干。若是这时自己背了处分,一辈子的仕途就完蛋了,何况这是冯副局长的亲戚干的工程,自己仅仅是参加了一次宴请,怎么也不同意。局长马祥专门因为这个把他叫到办公室,许愿和恐吓了半天,李正也没有就范。李正心里明白,自己背后真正的大树是主管城建的张副县长,张副县长早对马祥有意见,说他的眼里只有正县长,随时准备把他挪开。

虽说县城这几年扩张得很厉害,据不完全统计已有五万人,但骨子里还是个小乡村。这个村里没有秘密,也没有有心人找不到的关系,结果,那位冯副局长的亲戚攀上了新来的县委书记,书记直接表示,具体承办人担责。

但张副县长的关系也不弱,直接从省里找了位副省长,书记只好把话收回,最后不了了之。

也许经历了风雨之后淬炼成钢,李正的翅膀硬了起来,在单位除了不骂几个局长外,谁都是自己一盘菜,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会突然以这种方式,告别人生的舞台。

浓厚的烟雾让他们不堪重负,剧烈咳嗽起来,赵朋打开窗户,让外面冰冷的空气蹿进来,两个人也冷静了不少。

“一会儿我们过去他家看看,到底同事一场。”赵朋说到。

“是。李正这一死,许多人要乐得合不上嘴,反正死人不会说话,都可以尽情往他身上推。”杨兴说。

赵朋站起身,在烟灰缸里使劲把烟摁灭,低声道:“不见得,那些工程老板们,哪个是省油的灯?”

杨兴把刚点的烟头掐掉,剩下的多半支装进怀里,起来把鸭绒袄的拉链拉上,道:“也是,鼓破了,谁都要踹上几脚!”

李正的家在县城西街,是个独立的小院,北面正房是二层小楼,厨房卫生间街门楼一应俱全,很是气派。

赵朋和杨兴走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几人一堆地小声说些什么。他俩到灵棚前站了一会儿,才有个知客模样的人走过来:

“一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过来磕头,两个急忙弯腰将他扶起,定睛看时,都不认得,十七八岁,应该还在读书。

到东面的陪房上了礼,管事人给了两块白布和一挂小炮,四顾一望,没有见到熟人,两人便走出院门。

院门外却有几个认识的人,不是本单位的,就堆到一块闲聊。

“可惜了,太年轻,今年有四十了吧?”

“四十二了,和我同岁,我们是高中同学。”

“听说昨天和几个人喝了大酒,被人送回来的!”

“经常这样了,家属在外面跳广场舞,回来时已经没了呼吸。”

“当时我正在喝酒,听到消息,急忙赶到医院,医生正在抢救,但希望不大。”

“我也在,确实尽了全力,针也打了不少,没有一点动静,这就是命吧!”

大家一起叹气,赵朋和杨兴也跟着感叹,人生在世,该吃吃,该玩玩,想得太多,腿一蹬,什么也带不走。

有人掏出一包烟,每人散了一支,互相点上,同时喷出一口烟雾,终于让这萧瑟的严冬,有了一些温度。

“还是活着好,虽说上礼上得心疼,但他不知道冷了,咱还知道,看来冷也是一种享受!”

“谁说不是来?无论当多大的官,就是有万贯家产,小命没了,什么也玩完。”

“最可怜是他老婆孩子……”

“这个世道,谁都会有碗饭吃,饿不死人!李正是正科,丧葬费应该有二十四个月工资,够他们娘俩凑合一阵子了……”

“嘘……小声,人家可不在乎这点钱……”

大家暂停了几分钟,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向四周看了看,神秘地说:“听说纪检会安排了人在查,说不定什么人就倒霉了。”

秃顶矮胖的人接口道:“是真的,我妹夫在纪检,他亲口说的……”

穿黑呢子大衣的人立即打了个暂停手势,大家都噤了声,然后有人说上厕所,这群乌合之众便散了。

赵朋上了杨兴的车,杨兴将车上了大路后,说:“我猜就是来了,也只有我们两个,果不其然。”

将头往后使劲靠了靠,赵朋沉声道:“人在做,天在看。纵然他闹腾得厉害,把我们压在了尘埃,还是我们给他鞠了躬。”

杨兴说:“确实是这个理儿。给个死人低头也不算什么,人死为大,毕竟我们还活着。”

赵朋说:“对,我们活着就是胜利。还得谢谢他,他这突然一死,他幕后的那些人也必然会跳出来,那些老板们绝对要追债,也许这就是撕破这片黑暗的机会!”

杨兴一激灵,方向盘晃了一下,索性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下了车,赵朋抽出一支烟,杨兴摆了摆手,从兜里摸出原来的半支烟,点上火,两人便喷云吐雾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小北风不大,刮到脸上像刀子似的,但两人却没有一点冷的感觉,眼睛里都有团火焰在烧。

过足了烟瘾,上了车,沉默了好长时间后,赵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本来我是不相信命运的,但今天,我有些信了。”看杨兴没有搭腔,又呢喃着:“真是的,冬天再长,还能有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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