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车的尴尬
曾听母亲讲过一件有关她坐车的往事,听来忍俊不禁,细思心疼不已。
母亲租住的房子门前有条狭窄的巷道,走出五十米右拐两百米出巷口,横卧着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前行约一百米处有个大转盘,那里是南来北往车辆的必经之地。
那是个六月里的大晴天,日头射出灼人的光焰,洒水车刚一走过,水分立马被地面吞吸又干燥如前。
母亲欲坐公交车北去前往寺庙里烧香拜佛。
她站在一棵大树下,伸头踮脚望着从左手方向来的车,但凡来一辆跟公交车差不多车形的车,她都会匆匆上前向司机频频招手,即使司机不理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她也毫不气馁,见一辆招一辆,直至有车停下,她就急吼吼地抢步上前问:“师傳,您的车去不去xⅹ里?”遇上态度好的会说句“不去。”态度不好的会直接扭头关车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母亲连拦了几辆车都不是,心情有点受挫,但仍不放弃拦车,她认为总有一辆车会是她去的方向。
又一辆车来了,母亲又跨上前几步招手,正心无旁骛时,一位卖菜的大婶骑三轮车经过她身旁怒喝道:“我看你是来一辆车就招,来一辆车就招,是不是你坐的车?不认得字又要乱招!”
母亲气极回头瞪了她一眼道:“我招车关你么事啊?你混帐!”
“车子要看清楚字再招!”
“我不认得字要招呢!”
那人无言以对自讨没趣地踏着三轮车走远了,母亲却自个偷笑了一阵。
想起每次带母亲坐车都苦恼不已,她不识字又特别性急,车一来她就招手,招对了还好,招错了司机会朝我斜睨一眼,似在说:“你妈不认得字,你也不认得?”这一眼通常看得我面红耳赤。所以每次坐车前都要跟她事先打招呼:“您不要搞慌了,我晓得上哪个车,未必跟我坐车还要您担心。”她回了句“那说不到的。”这么一说我又顷刻无语了。
这缘于那次我和二姐一起带母亲去汉口上侄女家走亲戚,返回车站坐车时带了两个桔片爽箱子装的东西,一箱红薯一箱柿子干都很沉,便吩咐母亲在入口处的大厅长凳上歇下,我们去买票。
从大厅到售票厅要走个十来米再左转横过等长的走廊,再走十来米到售票窗口。我们姐妹俩分开排着长长的队边跟进边闲聊,即将买票时,被母亲急切的呼唤招回了头,只见母亲两手不空地匆匆奔来,我猛然想到忘了母亲,差点就不给她买票了,爱笑的我们两个人在那里为我们的健忘乱笑一通,母亲的脸色像那连阴雨的天,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顿感失态遂慢慢收敛了笑容。
买好了票母亲才转怒为喜道:“我幸亏赶来了,等你们克(去)找我就算完了。”我打趣母亲道:“要是我们走了您哪么搞?”“到处都有好人,我不晓得问,未必没得你们我就走不成路?”话语里满是自信兼带不满。至今想来都疑惑之至——怎么就把母亲给忘了呢?
现在每次带母亲坐车她总是站在我前面,看见车就回头问我:“这个车是不是的?”
同样望着车的我会说:“不是的。”
她不大放心地又问:“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来车了我自然会说上车。”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她便不再说话,却一脸焦灼地望着车来的方向。
这是我们惯常有的画面。
母亲曾屡次抱怨:“这不认得字要多受好多气哦,打个电话把你的爸爸嫌,坐个车老把你们嫌,我是认得字还求你们?”的确,母亲聪颖过人,却碍于幼时的家境所迫使其与字无缘,我深信倘若有机会认字她一定比我强过百倍,只不过我比她幸运罢了。突然觉得,能认识几个字也是莫大的幸福。
我想,日后再与母亲一同坐车时有必要改变态度了,再也不能用她供我认的几个字成为伤害她的利箭,因为她的尴尬我的心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