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语泪先流
算一算时间,父亲离开人间也大约有一个月了。我真想他。这短短的三十天,对于我们家来说,仿佛是过了三十年。我常常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来就止不住泪。我也想不通,父亲是多么和蔼老实的人,老天这是怎么了?为何让他这般零落,我又叹什么呢?都是空话了。
欲语泪先流五月二十六号,我还在学校上课。傍晚,大姨急匆匆地从城里赶来到学校,让我请假到医院去,她没来得及说什么事,但我已经猜到,是父亲。大姨夫开着摩托车载着我和大姨,一路上我没说出来一句话。风瑟瑟地打在我的面上,催我鼻酸,我不禁潸潸。公路上没有一辆车在驶,我从边上的路灯见着了我们的影子,那是几颗心的寂寥还是几个人的忧叹?我顿觉天地是这般昏暗——那天边我爱的几朵红霞渐渐的退了,夜幕悄悄地升了上来。那天下午刚刚下了雨,湿润的空气里透着半丝的冷,我打了一个寒颤。“怎么可能呢,几天前还好端端的,不会这么快的,不会这么快的。”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拼命叫自己不要胡乱琢磨。那个时候我坐在车上,什么也没有多想,我为了分散心思,故意背起李清照的《武陵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背到这我觉得莫名地晦气,但我没工夫管太多,就尽管背下去,可为什么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呢?哦,是眼前的泪水已经遮迷了我的双眼,早已从眼里落到心里了。
到了医院门口那会儿已经差不多九点。大姨的头盔还没搁好,我们三个人就疾步走到里面去。在半途,母亲坐在门诊部外面的台阶上叫了我一声,那个声音是平静得出奇的,旁边两个舅舅站着,静静呆着。整个气氛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母亲脸上很释然,没有半点儿忧心忡忡的意图,只是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我哑着嗓子问了母亲一声:“我爸呢?”母亲微微抬起头,望着我,说:“在里面抢救呢。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我听了这一句话以后,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哭得很烈,很大声,很尽情但也很扎心。泪一滴滴地落在嘴边,嘴上是咸的,眼里是刺痛的。我们都在外面,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了救护车的进进出出,我闭上眼,不敢看。我知道救护车里躺着的可能会成为一个仓促的遗憾,或者是一个家庭长期的悲催。
不过我的脑子没有变得空白一片。反倒像一台投影机,放映着我们四个人往日走过的悲欢离合,一幕幕镜头毫不留情地拉着我。回忆的都是难舍难分的喜怒哀乐,它们转转悠悠,来到我的面前,好歹也给我一丝欣然,那时候,我曾有一刻是忘了眼前的深深的长忧的,但到底还是让冗繁的离情别绪给送回来到记忆深处了。
我依傍在大姨肩上,狠狠地抽泣着。她用手抱近我,并且抚摸着我的头。她轻轻地对我说:“别哭,坚强一点,不要想太多了。”但我又怎么能不想太多呢?母亲走到我旁边,用水一样的眼光看着我,而我已经哭得像极了一滩软烂的腐泥。“不要哭了,孩子,你看我现在很平静,你爸进重症监护室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顿时间开阔了,他在里边,医生会尽力救他,我们在这里担心也只是没用的难过。无能为力那么就顺其自然罢。”母亲认认真真地对我说,她虽然这样安慰我,可我知道,母亲也难过得很。这时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父亲在家的时候对我说的一句话:“还轮不到你来忧我,多下点功夫读好书,给我省点心就够了。”
我们要等医生的电话。医生会无时地通知我们父亲的情况。过了一会,母亲的电话响了,她怕,不敢接,就把电话给了小舅。通话完了以后,小舅说医生让我们进去。
医生出来了,马上对我们说:“现在病人呼吸困难,只有插管才能暂时保持病人的呼吸,不过他会不能够说话。如果不插管,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也是个未知数,但也不是说插管就能脱离生命危险。对了,一旦插管,我们医疗机构就不能做主把管拔掉,即使家属意见如此。这是关乎到法律了的。这是病人的儿子吗?”他说到后面一句,朝我指了指。母亲点点头。“那病人的女儿没有回来吗?”医生说。母亲摇摇头。“那我就建议你们选择插管,因为你们的女儿还没回来,不插管我怕她不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母亲犹豫不定,我一面哭,一面说:“那就插管吧,姐姐还没回来呢。”后来,我们决定插管。
父亲自从从广西医科大学附属一院回来以后就一日比一日羸弱。那天中午发病,吐了好些血。为了给父亲治病,我们家欠了别人几万块,父亲也为此常常和母亲说对不住我们仨。父亲去世后,有一天母亲告诉我,他们在南宁的时候,我把我退步的期中考试成绩发给她,父亲也看见了,父亲看来以后静静的坐了一阵子,说了一句:“连孩子都被我拖累了。”当时我听了,声音突然哽咽得哑了,然后就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我亲爱的父亲啊,我该怎么说你呢?不一会儿,愧疚与怀念堆满了我的心头。
我们几个人在外面坐到大约十一点,大家有点乏了,我的眼睛哭得又肿又红,大姨站起来说:“那我们就先回去吧,等医生来电话再赶来。”我们都觉得对,于是大舅让我和母亲还有小舅都去他的旧房里,那儿离医院近。
我们洗了澡,粗略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医院的电话就来了,小舅照旧听电话,停了之后,小舅没有说什么,让我们快点整容去医院。我们先走出去,在外面等他,他要开摩托车出来。母亲低下头,贴近我耳朵对我说:“爸爸停止心跳了!”我脚一软,往后踉跄了两步,脚似乎栓了铁链,寸步难行。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想象不到,平日里样样精通的父亲,那个总爱用胡子扎我脸的亲爱的父亲,就要离开我们了吗?我闭上眼睛,任冷风肆虐。
我们赶忙去到医院,医生刚好从里面出来,他说:“经过抢救,病人恢复了心率。”我的心得到一丝抚慰。“你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了。”医生说。小舅回答他说:“现在还有两个人没有来,我们再等一会。”“你们准备好了再叫我吧”我很害怕,害怕眼睁睁看着父亲就这样没了;我很忐忑,心绪起伏不定,我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椅子上哭,母亲拉着我的手。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大舅和大姨赶来了。大姨和我一样害怕,没有进去。但我不能不进。大舅和小舅两个人搀扶着我,我一寸一尺地挪进去,走得很困难。
在里面,我看到了父亲。
父亲在最里面的房里的床上,躺着。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难受——苍白若纸的脸色,眼睛向后翻,呼吸得很大力。我觉得此时的父亲是那样的久违,是如此的遥远。我泣不成声了,唯有嘶哑的嗓子在表现出我的难过。医生让我去拉一下父亲的手,于是我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拿起父亲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他的那只手还暖和着呢。我想起了以前,父亲就是用这只熟悉的右手拉着我,教我写字。我握了好久,因为我知道,今天晚上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看见父亲了。
以前父亲很疼爱我,不是溺爱。
父亲教我下面,教我画房子。
父亲教我要孝敬父母,与人为善。
父亲嘱咐我以后得好好读书,正直做人。
…………
这些以前我是多么的烦厌,现在却是多么的怀念。从那晚起我牢牢地记住了这些父亲教我的做人的本分。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
2017年5月27日01:44分,我亲爱的父亲离开了这物欲横流的世间。时年50岁。可怜的是姐姐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去了一个没有病痛,没有残酷人情的地方。父亲走在了晚春,愿这不久归的草树能在天堂带给他一缕芬芳的馨香。
我的父亲在其短促的人生中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地做人,坦坦荡荡地行事,不懂得恨,不懂得仇。他的言行举止必将永久地影响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