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做人

我们常听到的一句话：“他很会做人”。这无疑是一句赞扬的话，说这话的人也是真诚的，听这话的人也大都会想：可不是嘛，他很会做人，我也是这么觉得。

做人是种功夫，这功夫不是天生的，是要修炼的。学武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出够汗，受够寒，其艺方成，难矣哉！可做人的修炼，比这难多了，是烹小鲜与治大国的区别，理是一致的，难易却有天壤之别！

谍战经典剧《暗算》里有个人很有意思，他叫江南，名字好听，似赋异禀，但却是个疯子。疯子江南破了紫荆密码，是701功臣。他说过一句话：破解密码是什么？就是把自己关起来，把脑子放时间里烤，烤烂了，烤焦了，烤得受不了了，幽远的黑暗里会飘来一点智慧的光亮，运气好，密码就能破了，它是和魔鬼的较量，是和死神的拼搏，是灵魂的独舞。

做人的修炼也是在破解密码，人性的密码。解开了，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山是你开的，树是你栽的，是人是鬼都会给你三分面子，你是潜力股，人们不是想依赖于你的现在，就是想仰仗你的将来。解不开就歇菜了，没有歌是为你唱的，没有花是为你栽的，没有门是为你开的，没有路是为你铺的。屈大夫在囧途上感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李太白在江边自我安慰：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刘十八在归途中悲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李广箭穿坚石却射不穿官场甲胄。凤雏才高八斗，却在落凤坡中了巫谶……其实，这些人物不是才情不够，是没找到人性密码，参不透，悟不深，终究还是做人的问题，才落得如此怆然的下场。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眼下这世道，会做人的多了，不会做人的少了。市场经济时代，我们很多人都练成了市场人格，逢人三分笑，见鬼靠边绕。我们渐收起那个有点张扬的自己，不愠不火，拿捏得当，兼爱非攻，不轻易发表见解，不主动表达想法，看形势说话，一种观点要在心里反复揉捏成满意的形状才轻声吐出，一经出炉，必得人拥护，有人喝彩。若非有此种效果，就会在心里懊悔起来，觉得面子损了，市场份额少了，地位摇晃了，慢慢退下，用力叮嘱自己：下次要小心，还要深度修炼！

这是现代人的语境，热力都埋在阴暗的心里，自己清谈，也附和着别人的清谈。生活像开会，甲乙丙丁轮流讲着，各自倒换着语气，说来说去说一件事，拖拖拉拉向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核心，是圈里红人，是意见领袖，是带头大哥，一切按他的意思办，办不好也要强办，办得没意义也摇旗呐喊着办，办错了也要办，好不热闹！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李清照那样的人走远了；“怒向刀丛觅小诗”的鲁迅之流也不见了……余下你我这样的人，脸谱相似，声息同流，不知气节为何物，活不出个性，也没见到半点精彩，只是一味地营营苟苟，阿弥陀佛。

这就是学会做人了。

可是，这样会做人的我们，真就觉得有意思么？我们会留下什么？一场圆滚浑吞的闹活而已，从来没有自我的形态，远比不了那些不会做人的可爱。

不会做人的，勇敢地表达了自己。他们或是不同流合污，为国为民，起而斗争；或是不明哲保身，为了真理，舍生取义；或是不委身权贵，为了自由，愤而独行……他们当时黯然，后来却渐渐有了光亮，点燃了沉静的历史，让时间的寒夜有了温度。他们才是时光的主人，是民族的脊梁，是人类的骄傲，是自然之子，创造了闪光的形象。

微斯人，吾谁与归？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