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
1
封显是我高中的同学，打小他就学业优异，可是命运弄人，据说他这几年过得颇为不顺，带着个十五岁的儿子窝在一间小公寓里。
我现在就站在他家门口——准备向他推销保险。
我按了门铃，等他开门。
哎……说起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封显落魄了，也总比我这底层保险推销员强上不少，而且听其他同学讲，他儿子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看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哎……
门开了。
“哎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现在可以叫你老封了啊！”
“老同学客气什么呢，快请进，快请进！”封显热情地招呼我进屋，他拿了双拖鞋给我换上，玄关一处整洁干净，屋里传来淡淡的清香，橘色的灯光透着温馨——真不像没了老婆的男人的家。
“哎呀……你看你这家，给你弄得清清爽爽，看不出哦，你这一个大男人把家打理得这么好……”我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封显去年死了老婆，我这样讲……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瞧我这嘴笨得，难怪我的业绩总是上不去！
封显似乎感应到了我微妙的情绪波动，很快便转移了话题，我们三两步走到了他的卧室，他给我搬了把小椅子，而他坐在书桌前，我们中间则用一把高脚凳作凑合了一张放置茶杯的桌子。
虽然卧室空间本身狭小有限，但看得出封显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反倒觉得颇为明亮宽舒。
“家里有些简陋，见笑了……”封显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晚饭吃了吗？”
“吃了，我每天都很准时的。”封显帮我倒了杯枸杞茶，说，“我们年龄到了，需要注意饮食规律。”
“是呀，我看你这精神头是真不错！神采奕奕的，你看我，大腹便便，油腻万分，前段时间，我还差点因为高血压住院了嘞～”我一边调侃，一边把公文包打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保险合同和产品介绍的材料。
封显见状，也不再兜兜转转，于是开门见山地说：“老同学，你也别客气了，直接给我看你家的产品吧，我电话里也和你讲过的，我之前在其他公司也买了不少保险，多少也算半个专家，你也别不好意思。”
说实在的，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难为情，作为一位资深销售，我竟然被客户温柔地安抚了。
“那我就直说了哈，这次你是给你儿子买保险对吧，买的是‘大病’险，之前电话里已经初步和你讲过了……”我边介绍边把合同递给他，重点部分用铅笔做了记号，示意封显仔细阅读。
他戴上眼镜开始阅读条款，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我开始不自觉地、不停地、一口一口地喝起了水。
“枸杞菊花茶，里面还有些西洋参，你真是注重养生呐……”我自说自话地说，封显并不理睬我。
“肿瘤、心脏瓣膜手术、终末期肾病、失明、瘫痪……”封显边看边读出了声。
“是的！你给孩子上的这些保险里面包含了我们老百姓能考虑到得重病了，反正这款产品能保的病很全面……比其他保险都全！而且，重要的是呢！我们家的这款呐，如果不发生任何疾病，每年还有百分之五的利息收益，以后你儿子60岁取出，还是一笔不小的存款嘞……”我一口气把产品的优势都认真地介绍了遍，但我心里还是有些慌，因为——
“就是，每年的保费有点高……要缴2万，连续10年……”我语气有些没底，“说实在的，产品是个好产品，就是有点贵……”
“受益人赔付150万。”
“是的！”
“怎么付款？”
我一下有些懵，这么爽快的吗？
“啊～可以刷卡！我带了POS机。”
“没问题。”封显笑着说：“挑老同学生意这是人之常情。”
话音刚落，封显便开始找东西，他左翻翻右瞅瞅，面露为难。
“不好意思，我的皮夹子应该在我儿子房间里。”
“没关系，不急！老同学碰面，你慢慢找，我正好也去和大侄子聊聊天。”
于是，我便和封显转移到了他儿子房间。话说，他们家的大小真的挺局促的，整间公寓没有客厅，中间一条狭小的走廊劈开了两间卧室。
打开他儿子的房门，我便看到在这昏暗的卧室中，一位小伙子正在奋笔疾书。整间小卧室被一张老旧的书桌占据了一半，剩余的一张单人床上也凌乱地堆积着一些考卷和书籍。
由于卧室没有窗户，这里的空气很不流通，开门的一瞬间，我甚至感觉有些呛人。
封显的儿子正嵌在一张吱吱作响的、破旧不堪的木头椅子上伏案做题。
“打扰啦，小侄子这么用功啊！”
见有客人来，封显儿子抬起头，用带着两片玻璃瓶底的脸蛋冲我笑了笑。一闪一闪的破旧台灯使得他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叔叔好……”他有气无力地向我打了招呼。
封显开始在这个小屋子里翻找起来，而我则有些拘谨，便装腔作势地站在他儿子身边看他写作业。
“哎哟。这不是高中数学嘛……”我非常惊讶，他儿子才初二，竟然开始学习高中的知识了。
“现在啊，都要超前学习的，正常的，不然没办法考名牌大学。”封显一边找皮夹子一边嘀咕，“中考非常关键。”
滋滋滋——
封显儿子的台灯感觉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灯光仿佛使这个空间变成了恐怖电影的一处场景。而此时，他儿子的眼睛有些难受，便停笔休息了下。
我感觉封显儿子确实很累，他像个小老头一样艰难地、用力地、不断地锤起了腰，但苦于身形肥胖臃肿，他一时半会儿勾不到背部，长满青春痘的肥脸痛苦地扭成一颗苦瓜。
见状，我便帮了他一把，我用手拱成拳头在他腰部处用力地顶了一下，说：“小伙子身体要紧，学习之余也要注意休息啊，你看你这累的。”
“哎呀～”随着一声舒缓的喘气，封显儿子似乎缓过一点精神，便说：“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得抓紧复习了！”
面对他如此坚定地回答，再想想我的儿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封显还在找皮夹子……
咔呲——
清脆的一声，只见封显儿子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旁边的可乐，然后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哇！你这生活真不健康，你学你爸多好，养生茶喝喝对伐。”我皱了皱眉头说，“你平时蔬菜也要多吃点，刚才你嗝出的气哦……嘴巴的味道很大哦，小心长期亚健康哦！”
“有什么关系，学习要紧，我爸说了，趁年轻，身体好，能抗的。”封显儿子满不在乎地说。
“我看你黑眼圈也很重啊……”看着这娃我有些心疼。
“找到了！”
与此同时，封显也找到了皮夹子，他说，“臭小子学习已经够辛苦了，喝点可乐就喝点可乐吧，他就这点喜好了，难道还不满足他啊？”封显摸着他儿子的头，苦笑道，“以后就指望你争气啦，老爸老了以后就靠你啦，小家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想也是，人家都是为了将来能够往上爬而拼命学习，像我家儿子……这个只能上技校的货，咳……注定家道中落，阶级下滑……
2.
哔哔！
随着POS机刷卡后一阵清脆的提示音，交易完成，我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业绩终于到手～
“感谢老同学！”我高兴地说。
“你家儿子也上初中了吧。”封显边收拾东西边寒暄了起来。
“是啊，正好和你儿子一样大，但除了一身傻大个般的腱子肉，和你儿子真没法比……”
突然，我话还没说完，笨手笨脚的我不小心打翻了高脚凳上的茶杯，我一慌张，整个人没站稳，东倒西歪又踉踉跄跄地撞翻了封显办公桌上一摞书册文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阵手忙脚乱，着急地整理起了洒落一地的书啊纸啊……
还好封显没有生气，并且还安慰起了我，说自己家里小，稍微动动身子就会磕磕绊绊的……
小插曲过后，我自觉不宜多扰，便赶忙离开。走之时，我内心五味杂陈，想想今天如此顺利地签单，又看到了一个丧偶的鳏夫努力地与他儿子拼搏的精神。我感慨万分，不自觉地向正在和我道别的封显说：“你儿子将来肯定有出息的，你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你客气了，老同学，我没什么本事，这房子还是用我老婆的意外险的赔付的房租……你看看我……”
“别这么说，你儿子多优秀啊，以后铁定能扛起家的！俗话说，养儿防老嘛！别多想了，我佩服你！不打扰了哈。”
“老同学你还是这么乐观。”
“嘿，你还记得，以前数学概率学考试，我问你要小抄还被老师抓了呢哈哈。”
“你小子还记得呐！”
“哈哈，青春过得真快！”
“是啊，一转眼就上年纪了。”
“以后没事儿多聚聚哈～”
……
又随便地尬聊了几句后，我们挥手致意，彼此道别。
坐上地铁，今天有位置呢！我深呼吸了下，这个月业绩不错，好久没有如此轻松了。我打开公文包，检查一下那本合同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投保人，封控……嗯，他儿子的名字没问题～签名：封显，Ok～一切正常。”
当我把这份保险合同放回公文包里时，我发现我的包中多了一本小笔记本，薄薄的不太引人注意。
哎呀，我真是……刚才打翻杯子后手忙脚乱的，不小心把人家的东西装进自己包里了。
此时，我有些犹豫，想去归还又懒得跑，我纠结了一会儿……这样吧，我看看里面记了什么，如果不重要，我索性就扔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样我就不用再跑一回了。
于是，为了自己的懒惰，我无耻地翻开这本记事本……
上面也没记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我怎么看着看着，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以下是笔记内容：
1.每天喝100毫升可乐患癌概率上升18%。
2. 严重的脊柱侧弯达到60-70°，会导致瘫痪。
3.男性长期睡眠不足6小时，癌症发病概率增加112%
4.高度近视不仅会损害孩子的视力，还有可能会引起视网膜穿孔、脱落，黄斑病变等严重并发症，情况严重甚至导致孩子失明。不良的灯光会加速这个过程。
5.长期高压高强度工作，患癌概率上升32%。
6.长期在封闭不流通的环境中工作，会增加患支气管疾病的风险，并持续降低自身免疫力，诱发其他各种疾病。
7.肥胖者因诱发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导致的猝死比正常体重组明显增高为38.3%（男性）。
8……
……………（记着很多，此处省略几千字）………………………
笔记最后：孩子去世保险金谁继承权
有遗嘱，按照遗嘱执行继承，无遗嘱，由死者第一序列继承人，死者配偶，子女，父母，三方平分继承。
我看到了，父母这里，用红色的笔，重重地划了一条下划线。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