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苏州|本色美术馆里的四时风物
毛姆说过：“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以前看这句话时匆匆而过，近来才有所认识。
近日去了趟苏州，这座城市有很多吸引我的地方。四年前曾跑本色美术馆申请当过义工，传播东方美学和生命哲学的“本色剧场”，极大的满足了我对生活美学的好奇心，也燎燃了我对茶世界探索的星星之火。
四年后，以茶为媒介的“本色市集”像是一种召唤，再次把我吸引。这个时候的美术馆还和从前秋天一样，红枫挂枝，不同的是，大门已移到东门。东门刷二维码进馆后，穿过长长的市集，是许多原创茶服、茶器、茶食、茶香……联接了东西桥，连接了生活艺术，自然与本色 ，传统与当下。
河的对岸，“本色美术馆”几个大字下，水流四季循环往复又源远流长。墙后茶室曾有我熟识的茶人。尽管故人已去，记忆仍在，那个给炭炉轻摇羽扇的茶师总谦和淡定，泡得一手好工夫茶，送我的老香椽久藏不坏，想起来时，掰一小块泡在水里，很润很甜，比茶果子还绵长。
茶果子，又称和果子，大多数人只知道它是日本糕点，但追溯起来是“遣唐使”把盛唐的糕饼技艺带去日本，日本人把学会的唐果子不断改变，最后成为今天的和果子。它清甜细腻又好看，是茶席上的点睛一笔。我对其好奇，报了馆内学习课程。
十月的美术馆，秋枫黄橙红绿，格外美。因茶果子的搭配，通常考虑时节或时节里代表性的食物，制作红枫和菊花生果子便是我当下功课。毕业于法国蓝带餐饮学院、乐逢法国厨艺学院的凌琳老师，开场说起法餐。
传统的法式甜点里，大多以迎合法国人甜点审美为主，但一次法国甜点大赛上，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与茶果子技法创造性制作的作品却赢得了惊喜。老师说：“每个人都本自具足，有丰盈的创造力，制作茶果子先要去除心中预设，以更开放的心去接纳当下的自己，不必事先预判给自己设限，每个可能发生的当下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语中的，我制作茶果子的信心开始释放。当老师将熬制好的豆馅按季节色，均分成大小不一的馅团摆在面前时，我心中像玩橡皮泥一样乐。直到老师用细腻的手工技艺练切为漂亮、流畅、生动的红枫和菊花生果子，自己依葫芦画瓢才知并不容易。
练切是绝对的技术活，制作茶果子的最基本工序，顾名思义，有“练”与“切”两个动作。“练”，即搅拌、揉搓；“切”，则是剪、切。据说很多匠人在刚开始学习的第一年就专攻“练”。尽管老师课上帮我做了很多功课，但想要游刃有余却还是很难。由豆馅做成的小团子搓揉成可供打造造型的球面体时，稍用力就走形；用三角棒勾线，轻了模糊，重了又像伤口……我开始收敛自己，越来越小心，越来越虔诚，不再轻视当下，跟随自己心手慢慢的一刀一划，并听从老师建议尝试打开五感，感受手中茶果子的形、声、闻、味、触。不知不觉，心生欢喜。
制作完时，已近华灯初上，尽管不像老师那么精美，低头品尝，仍然像看风景，尤其当老师说：“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夏天做一款茶果子名“凉风”，顿感暑气消融；秋天做一枚红枫与菊花生果子，给它起个名字吧！”我的眼前开始有了画面感，想起“霜染”“醉红”，也想起本色的窗外正“秋深”。
走出馆，融进市集，小雨微落寒凉生，天气预报说气温骤降十度。经过卖卤鸭的市集小摊有些饿了，跟摊主大姐点了一份，旁边的师傅递来一杯温炉里的黄酒说暖暖。我接过杯，坐在酿酒师傅准备的小椅上，听黄酒的历史和酿造故事，看人来人往，不知不觉暖了很多。
卤鸭很入味，不断有人过来点上几份，有隔壁摊主，也有游客。这些摊主们都是相关领域的生活艺术家，馆长严格甄选过。
馆长姓陈，名瀚星，市集上的摊主，老摊主带领新摊主，各有所长，许多既是摊主也是志愿者，他们传承与当代，传承与创新，共享市集，在这座美术馆里搭起无界的桥梁。
多年前的一次人文美学课上，我听馆长介绍美术馆时曾说起“一念”：一念间，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10年，1.2亿元，200万块老砖，建了一座私人美术馆。一念间，酒吧、小岛、游艇、农场“烧”没了仍坚守了信念。一念，便是一生，无论多么艰难！
记得当义工那年，他说：＂每做一场活动，就像是生死博斗，如果用完美主义的心态去衡量，真的会死的很壮烈，这是病，一时半会无法根治的病＂。那一刻，我理解了这位生活艺术家。
我以为少有人像我这样，从比较远的地方跑来美术馆游学，但三天的流动课堂里，有年已七旬的长者，有年轻的创业者，有资深的艺术家，有各地茶人，有各行各业手艺人和老师，有大学生和留学生从全国各地涌来。
我深深体会到，它建构了一个有主题和多元的，一个打破地域和国界的，一个有温度情怀的，一个有创造力和活力的流动美术馆。这种流动不是馆的本体，是物体的流动，人的流动，更是情感的流动。当每一层关系相互流动起来，便给每个人带来良好的场景体验和情感连接，让人深感愉悦。
这已不是四年前我认识的的“本色美术馆”了，回望门口写着的“东方美学生活群”，它已长成参天大树，有着强大的生命力。
返回酒店，前台姑娘给房间送来电暖炉，我留下一份茶果子，另三份用礼盒装好送给她，她欣然接受，说很是漂亮。屋内，14度的气温，很快有了24度的温暖。
我泡一杯茶，望着这枚茶果子，它所传递的信息，何止是四时风物呢？有共同品味体会的匠人之心，有敏锐感受四季流转，感受自然之美的日常之道，有五官之外的款待之心，更有把这种细腻的情感带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愿望。
村上春树说过：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从中总有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
毛姆说过的剃刀是，茶果子是，本色美术馆也是……
我行走其中，感受人生是个流动变化的过程，认知是， 情感是……也许生活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等固定东西所包含，那些生命中流动性的东西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