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容新颜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7期“容”专题活动。】

“我是外貌协会的，3号和5号形象最好，我们市场部需要这样的人来撑场面。”

“你这样的话拿不上台面，小心被人给投诉了。何况我们部门里又不缺帅哥美女。”

第二轮面试结束后，两个组长在部门长旁边叨叨，部门长不说话，他心里也清楚，王经理说的是实话，当几个志愿者硬指标和软实力都差不多的时候，也只能以貌取人了。只怪现在的后生都太厉害了。

王子衿叹了口气，说:“现在整容术这么发达，只怕再过两年，以貌取人都没法筛选人才咯。”

“你瞎说什么呢！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也是我们当领导的能力所在！”部门长还是一语定调。

可是，这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看到本质呢。

王子衿这样想着，收到了梅阿姨的微信。要他周六去和一个女孩子相亲。唐悠悠，28岁，市文化局工作，复旦大学毕业。难道是高中同学唐悠悠？他看着那张照片，既匪夷所思，又心花怒放。

照片里的唐悠悠，简直是个大美人！凹凸有致的身材，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高高的鼻梁下，笑容绽开，美得不像话！

王子衿几乎没有心思工作。如果她不是高中同学，就冲她这般的美貌，他也愿意去见上一面，嗯，直接就可以先给她打80分。如果那是高中同学，他几乎可以直接打100分！

高中同学唐悠悠是他的初恋，只是没能开花。那个唐悠悠有些微胖，手臂上的肉一截一截的，但是像婴儿肥，很可爱，方圆的脸上也是那种婴儿肥，看着让人很想上去捏一把。但她脸上有块很大的斑，长在右眼睛下面的脸颊上，很是刺眼。也许是因为这个，她总是低着头。可是王子衿对她情有独钟，还向她表白过，但是被她拒绝了。

她很生气地瞪着王子衿说:“你竟然取笑我！” 不等王子衿辩白，就把他送给她的圣诞礼物连同情书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王子衿单纯美好的初恋感情就这样被践踏了。他虽是心里一顿窝火，但她那倔倔的样子，他也喜欢。

王子衿想到这里，回复梅阿姨说他会去的。

周六下午，王子衿打扮好自己，早早去约好的咖啡厅等候。见照片里的那个唐悠悠进来，他笑着冲她挥手。那个唐悠悠愣了一下，迈着猫步风情万种地走了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就是高中同学唐悠悠的声音，可是她并没有显得认识王子衿。这倒让王子衿有些迷惑起来，但他必须把这个谜解开，就算尴尬些也无妨。

他故作轻巧地说:“你说巧不巧，我有个高中同学和你同名同姓同年龄，连大学都是一样的，这不是缘分吗？”

唐悠悠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没有马上回答他。

“我那时候还挺喜欢她的。”他看着别处说，眼光却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神情。

唐悠悠终于放下咖啡，抬起眼睛，笑着说:“你那时候很喜欢她？”

这，万一这人不是高中同学，这相亲岂不要黄？王子衿搜肠刮肚想着合适的回答。

“那时候是真心的，不过她拒绝我了，大概不想在高中搞早恋吧！不过后来啥联系都没有，也就慢慢忘记了，你别放心上。”

唐悠悠突然咯咯笑道:“我就是那个唐悠悠呀，王子衿！你这大才子居然认不出我来了！”

她那笑声充满了魅惑，王子衿感觉自己掉了进去。他张了张嘴，才说:“对不起啊，我这人记性不好，都忘了你原来的样子了。”

“忘了就忘了吧，那样最好。你就想我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吧。”

“那你，现在愿意跟我见面？”王子衿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自信起来。纵使他被人称作是市场部的形象代言人，工作收入都不错，也还是觉得配现在的唐悠悠有些不够格。她简直是完美人设！

她妩媚地笑着，把名片递给王子衿。

两人迅速坠入了爱河，很快就结了婚。身边有这么一个美艳的妻子，王子衿觉得自己简直是人生赢家。但朝夕相见，王子衿终于承认，她再美，他也有些习以为常了。大概，这就是审美疲劳？还是因为，她的表情不够生动呢？

岁至年末，市场部和文化局都忙起来，两个人各自忙碌加班。王子衿忙到喝口水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唐悠悠上午发来的微信，他要到下班时才看到，只能发个抱歉的表情过去。买夜宵的时候顺便给唐悠悠买点，回家宽宽她的心。

唐悠悠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吃吧。这个点吃夜宵，不怕胖死！”

王子衿一边吃夜宵，一边不停地回微信。

唐悠悠看不过去，“都晚上十一点了，还发微信，谁呀？”

“部门里的一个小妹妹，还在加班的。”王子衿盯着手机，一边吃着一边回答唐悠悠。

第二天王子衿晚上十点下班，和同事们一起出门。部门里的小妹妹叶欢从后边追过来，跑到王子衿旁边跟他说话。王子衿跟其他同事告别后，又跟叶欢说了几句，才看到手机里唐悠悠九点发的微信，说在公司等他。

给她打电话，唐悠悠从停在门口的车里下来，婀娜多姿。不过现在王子衿已经习惯了她这样。

唐悠悠居然没有怪他让她干等了一个多小时，只看着离开的叶欢问:“那就是大半夜还找你的那个小妹妹吗？叫什么名字啊？”

“叶欢。”

唐悠悠话里有话地说:“叶欢，小妹妹挺漂亮啊，你怎么没说呢？”

“哪能跟你比。”王子衿脱口而出。

“你拿我跟她比过？谁的脸型更好看？”

“你说这是什么话嘛！我干嘛拿你跟别人比，你是你，她是她。”

“各有千秋咯？”

王子衿无言。唐悠悠对外貌中了毒似的格外在意。自己看见了美女，就总让王子衿一起看，然后问他跟她比谁更好看。王子衿说当然是你悠悠呀。她便要问，眼睛呢？鼻子呢？

第一次这样的时候，王子衿觉得是她小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很可爱，但是第二次，第三次，他有些不胜其烦。王子衿不听她的话不看她所谓的美女，唐悠悠便说，你心虚。

想到这里，王子衿突然意识到，起早贪黑的加班，上班不看她的微信，也许是自己有意在逃避？

可是她那么美，又那么善良。

高中的时候因为家里出了点事，王子衿有段时间很是烦闷，下了晚自习也不想回家，在学校附近闲逛。学校围墙外有花坛，那里有小猫活动。王子衿在那里喂过小猫。唐悠悠也在那里喂过小猫，他看见过好几次。有次下大雨，唐悠悠给它打着伞给它喂食。第二天去，就多了一个小屋子，还有猫食碗。

王子衿觉得自己该对唐悠悠宽容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让她一下，也没什么。他笑意爬上嘴角:“晚上想吃些什么？”

“跟你说了过了九点就不吃东西了。我吃了过来的，喏，后面给你打包了。”

也说不清唐悠悠到底有没有在生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王子衿其实很想她陪自己一起吃，就是偶尔吃一顿夜宵又能怎样，心里又隐隐叹了口气。

王子衿白天忙得昏天暗地，还是抽空看唐悠悠的微信，她明明说年末很忙的，不知道哪来的时间一会儿一条微信地发，问他在干嘛，有没有想她。王子衿终于忍不住，在回她信息时带了些敷衍。唐悠悠问他几点下班，他便随便回“十点”，最近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唐悠悠没有说要来接他。

这天结束的早，九点半的时候，王子衿带自己组的同事们去吃夜宵。他们几个人围坐一圈，几杯酒下肚，叶欢捧着自己红红的脸蛋唉声叹气地说:“最近天天加班，天天吃夜宵，腰又粗了一圈，这个样子怎么找男朋友！”

王子衿安慰她:“这有什么的。人嘛总要加班，饿了总要吃，这才叫识得人间烟火气，这才接地气嘛！”

说完，王子衿不禁看了看四周，突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唐悠悠要是听见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原来唐悠悠太美，又太关注身材了，在他这里竟是不接地气，可自己当初不就是被她那美貌和身姿吸引的吗？

几个人吃完，又热热闹闹地在餐厅门口分手告别。王子衿和叶欢往一个方向走去，只听到路边有车子在鸣笛，原来是唐悠悠。

王子衿上车，唐悠悠冲着叶欢说:“上来吧，这边不好打车，姐姐送你一程。”

唐悠悠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别有用意地说:“我老公是不是很帅？”

王子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哎，你跟人说这干啥！”

“有钱，有能力，还很懂得照顾女生，在公司是不是很受女生欢迎？”

叶欢在后面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王子衿闷闷地道:“我们组的同事，你在这说这些干什么。”

“夸你还不行啊？你这么好，我不是怕你被你们公司的美女盯上了么。小欢，我以后都送你，你帮我监视他，怎么样？”她似乎是开着玩笑说。

叶欢也没有回答。王子衿压低了声音，不容分说道:“停车！”

唐悠悠愣了一下，继续开车。

“我叫你停车！” 王子衿提高了分贝。

车子在路边停下，王子衿叫叶欢跟自己一起下了车，对她说:“她最近有些不太正常，你别往心里去。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然后往回走，叶欢很聪明地往相反的方向去打车。

唐悠悠下了车来，追上王子衿，“你说十点下班的。十点你根本没在公司！你跟她在一起！”

“你发什么神经？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货色吗？” 王子衿憋着的怒火爆发了出来，“她是我的下属，你跟她说那样的话，我还要不要在公司做人了？”

唐悠悠过来抓着他的手臂，软声软气地说:“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别生气了嘛！”

王子衿的怒气丝毫没有消减，不依不饶地问到:“你到底有多不相信我？”

唐悠悠委屈道:“你喜欢我，不就是因为我这张脸吗？现在你看腻了，身边有年轻貌美的女人，我担心你喜新厌旧，不是很正常吗？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吗？”

王子衿掀开她的手臂，“"你简直不可理喻! 肤浅!浅薄!皮囊!" 王子矜气得语无伦次，只有一个个单词蹦出来，一手叉着腰，一手往上抓着头发，叹了口粗气，又说:"就算人会产生审美疲劳，我也不至于那么混账! 我是跟你的脸过日子，更是跟你的心过日子!"

唐悠悠怔了一下，弱弱地问:"若不是这张脸，你会喜欢我吗？"

不等王子矜回答，她又问:"若不是这张脸，你都不会来相亲，难道我说错了？你们男人口口声声说心比脸更重要，但一个个总是以脸先入为主，不是吗？我原来那张脸，你们正眼看过吗？" 她越说越激动，哭了起来。

“就算是又怎么样？谁不想找个漂亮的人朝夕相处，有错吗？但是，光漂亮有什么用？你若不是我高中同学唐悠悠，我也不会那么快就跟你在一起。我要是见一个漂亮的人就喜新厌旧，我还结什么婚，天天去红灯区好了。你就觉得我那么傻吗？我也看你的人，看你的心，好不好？”王子衿迎着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声音，高声长篇大论着，觉得自己居然需要向她说这些话，简直幼稚得可笑。然后，他突然平静下来，认真地看着唐悠悠，问道:"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好像一个讳疾忌医太久而忘了自己还有病在身的人突然被揭穿了似的，又好像一个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酒鬼突然被叫醒了似的，唐悠悠望着王子矜，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半晌，无力地蹲下去，抱着腿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鼻子抽抽搭搭的。

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会得出那样既有些荒诞，又有些合乎实际的结论。王子矜这样想着，想起了高中时他们喂过的那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猫。

他蹲到唐悠悠面前，温和地说:"不管怎样，我让你没有安全感，我的错。我们先回家吧。"

一路上两个人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家中，唐悠悠才开口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这张脸动了很多刀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王子矜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为了美丽，在自己脸上动刀子，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是，你不该只想着和别人比谁更好看。"

"如果还是那张脸，你真的会来见我?"

"我说过，我那时候并没有要取笑你。"

唐悠悠似乎很后悔，又很委屈，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搞了半天，我白给自己动了那么多刀子！”

王子衿说:"说实话我当然更喜欢你现在的脸。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但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我再怎么努力，你也不会有安全感。我要跟你过一辈子，我不想你总是竖着一身的刺。”

唐悠悠整晚没睡。回想着过去的种种，也许不是人们有多么在意她脸上的那片斑，而是她自己太在意了。她在意得浑身长着刺，不接受别人喜欢她，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那张脸。她在意得以为整容了，别人喜欢她也只是因为那张脸而别无其他原因。她在意得忘了自己不仅仅是一个皮囊，而是一个有心有灵的可爱的人。

如果她接受了自己的全部，喜欢自己的全部，内心也不会那么脆弱。为什么“喜欢自己”这个被世人说了那么久的简单的口号，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做到。做起来，那么难吗？

那就从天亮开始，不从现在开始，告诉自己，唐悠悠，你很好，即便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你也值得被好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