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熟了
开春的时候,长田卖苗木的店门口攒动着很多乡下人。他们目光挑剔,在一大堆苗木中反复查看、比对、挑拣到最后又来讲论价钱。卖苗木的女主瘦高个,二婚,跟着一个被前妻毁脸容的男人过,男人赋闲在家闲,女主忙碌得像个陀螺。苗木十几种,蓊绿清香的柚木苗,桔树挂着果,跟小灯笼似的。成捆的杉木、松树苗要三十块,单株细长的桃树杏树苗也要十五、二十。
我买了一株枇杷树,一尺来长,移栽在院墙的角落。拐手住在隔壁,打路边过来,看着我忙碌,说枇杷树是贱命,随便埋一颗种子都能发芽长成树。种在路边上会被小孩子栽。不栽,我会觉得空缺着什么。我双手握着锄柄还在使力,砖块碎料和较大的鹅暖石被刨出来,甩到对面的荒草丛,又寻着阴沟,挖些沉积的黑土填进坑穴,踩实。汗涔涔地冒了出来,吸附着内衣,怪不舒服。
初不见变化,待到下半年,枇杷树长出清亮的新叶,阳光照射,有莹莹的光。次年,树会拔节,不经意间多出十几片叶子,五六年就有二米多高。这样,枇杷树到冬初会开出碎小的白色花瓣,一球一球的。次年二月份会结出青色的圆果。春雨一遍一遍地渗下来,果实膨胀变大,由青变黄,五月炫耀一般,成串挂在枝头,甚似好看。
一株树长大如人生一样,历经艰难。即使长到碗口粗枇杷树,几只桑天牛也能让它枝干叶枯。农村很多孩子喜欢捉天牛玩耍,它有一对长长的触角,一对尖锐的啮齿,在林子里发出吱吱叫声。还有一种没有触角的天牛,啮齿奇大,都不是用来打架的。它们用坚硬的啮齿咬噬树皮、树杆,寄宿在树的内部产卵。这种洞穴极易发现,门口会堆涌起木屑,孩子们用细铁丝顺着隧道往外抠,才可以找到白胖胖的幼虫。天福比我大几岁,胆子大,什么东西都敢吃,新出生的耗子、鱼、蚕蛹、地蚕、桑天牛,都是他的菜。他有一个铁皮托盘和柴刀,放牛时经常带着。没事会爬到树上,砍削下好几段被蛀过的树干,然后生火,用刀削着拣出天牛幼虫。柴火在噼里啪啦,幼虫蠕动几下就死了,然后撒上盐,吃得我们目瞪口呆。
为了几条桑天牛而砍断一株枇杷树,没几人会愿意。农民喷洒农药或者在冬季抹上石灰水,生成厚厚的硬痂。两样都不齐备,只好用最笨拙的方式,制一根硬铁丝去钩幼虫。村子路过的人看我围着一棵树,觉得奇怪。知道我是在钩虫子,又笑我痴,呵呵,打药水就好了。院子里枇杷树只挂了一次果还是死了。
那是很久以前,我就读初中,懵懂稚嫩,喜欢的事是网鱼、骑车、摘野果子。村子左右山山水水浸染过我的足迹。父亲也会从山上带回一些果树,譬如山梨、杨梅树。父亲偶尔去了一趟城里,回来时扛着锄头来到门口的菜园,拿出烟盒,烟盒有一团纸,打开,几粒棕黄色滚圆的籽躺在里面。父亲说,这是枇杷种。父亲把枇杷籽种在菜园肥沃的角落。有四棵发芽长成了树,五六年后挂了果。村子里大多是枣子、桔子、柚子类的果树,还没有几人吃过枇杷。四五月份,枇杷黄澄澄地裸露出来,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田鸡爷爷生病了,七十多岁,穿一双如他脸一样皱巴巴的鞋子,拄着棍子,这是什么果?甜不咯?我不想搭理他,依在树枝上吃枇杷。以前,我摘他家枣子,他用棍子戳我屁股,慌乱着下来,把手都剌出好几道血痕。他又说了一遍,这果甜不咯!我还是不理睬。父亲在锄地,摘了几棵黄大的给他尝个鲜。老人看了又看,刚想吃着,我说,得剥皮。他这才明白,小心剥去黄皮,露出鲜嫩多汁的果肉,轻放在嘴上,才吃一小口就赞到,真甜。这是什么果?种子我得留着回去种上。父亲说,这是枇杷。后来,田鸡爷爷死了,葬在后山脚下的菜园。父亲种的枇杷树四株现在仅剩一株,叶子稀落伶仃,每年都挂很多果。
枇杷树现在不是稀罕物,村头村尾都有。一到五月份,枇杷抱团翻滚。好吃的枇杷倒不多。同事老胡家有株枇杷树,落在屋旁的菜圃上,挂果很多把枝桠都拉断了,果瓤是白色的,有些酸。老王家的果树比较矮,果肉是黄色的,吃到嘴里软噗噗,木木的。真的好吃的枇杷,农妇也不大舍得送人,用竹篮盛放在塘边卖,一斤十五块。我逗着说,怎么这么贵呀,都快赶上猪肉价了。农妇说,你们老师工资年年涨。枇杷果粒饱满,一斤也没几个,我厌厌走了。开车在外,也常见到挂着果的枇杷树,在院子里、菜园里,或是山上。很多果实都没人采摘,不知道是味道不好,还是现在孩子嘴刁了!
枇杷叶是不算钱的。农村妇人用枇杷叶化痰止咳。每次干咳,一咳近半个月。妻子第一反应就是到村子里采摘枇杷叶,洗净,加冰糖和水,熬出汁液来。厨房高压锅热气噗噗,端上来的汁水如绿茶,味道清甜。一得空,倒上一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喉舌凉润。现在市场上有枇杷做成罐头,用汁液制成凉茶。味道都太甜了!用枇杷叶治脚气倒是新鲜。人体脚部汗腺发达,穿鞋容易积液,真丝细菌感染成足癣。农村习惯用艾蒿泡脚,热水冲入,经脉曲张,痒酥酥的,很舒服。枇杷叶泡脚很少有人试过。
又是五月,布谷鸟咕咕叫着,暖风浮动着梧桐花清香。父亲又会爬上梯子采摘枇杷,夜里,我已经嗅到了枇杷成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