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鱼龙舞尽阑珊灯】第三十八节 即合
政乾宫前。
林絮等待着散晚议，小太监曾询问过林絮是否需要通报，林絮懂得轻重缓急，摇头微笑，示意不必。
屋内明黄色的光由紧闭的大门缝隙中透出，橘光似锋利的刀刃，将殿前的青石板一分为二，却在远方悄悄没入了青石的色泽中。林絮立于政乾殿门边，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个头，将方才之事过了一遍又一遍，才明白灵王与太皇太后，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他兄妹二人生生盘算进去。灵王要林毅治洪，一来察看林氏的忠诚，二来借用林毅一探朝中诸心所向，以铲除更换不忠的旧人，三来为了林毅，林絮必定会站出来为着朝廷做事，至于第四……灵王定会乘此机会要她签下无赦令，绝了心头之患。
林絮抬头，空中月明星稀，勾勒出一幅高处不胜寒的画卷。低头远眺宫外唐城，只见城内灯火辉煌，兴盛鼎沸之景。忽而心下生了一丝落寞，极轻极浅地言了一句：“好一个一石四鸟。”
夜风吹来，夹杂了高空星辰的丝丝凉意与暮后泥土的气息，吹得林絮略略打了个寒战。
苏汐沫极为贴心护主，上前拉了拉林絮的衣襟，握住了她吹凉了地手：“这里风大，姑娘已是候了两个时辰了。要不稍移旁处歇歇？莫要给夜风吹凉了身子。”
林絮由着苏汐沫温暖的手包裹了自己的凉意，却摇了摇头：“无妨，想是国事繁重，再等等。”
苏汐沫由袖中取出一个方形小木盒，递与林絮：“盒内还有余温，姑娘暖暖手也是好的。”
林絮确是有些冷意，便没有拒绝，木盒的温度渐渐传来，心下也莫名松快了些许。约莫又是一炷香过，才看到大臣们陆续走出政乾宫。
小太监倒也十分机灵，大臣们刚散，便抬眼去望林絮。林絮微笑颔首，小太监得令匆匆入殿通报。
林絮又等了一刻钟，不见通报的小太监回来，却等来了灵王。灵王满脸疲惫，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林毅。
“朕有些乏了，絮儿和林卿陪朕到御花园走走。”灵王边说，边熟稔地牵起林絮的手，林絮也任由灵王牵着自己的手走向御花园。林絮心头忽然浮起百年前模糊不清的后背，自是与眼前人一般无二。十指相扣，却唤不起林絮半丝情意。夜色朦胧，园中万籁归于黑影中，斑驳陆离，萨萨瑟瑟随着天际吹来的风而摇曳不定，如鬼如魅。此情此景，数日前方才与灵王过了一遍。细细忆之，似也是这个时辰。林絮收了心神，只低着个头，默默尾随灵王行于御花园中。
一路上宫人纷纷行礼，灵王行得缓且慢。李顺见此情景识趣地命跟随宫人拉远了距离。林毅眉头紧蹙，低头沉默，远远随于李顺之后。被灵王拉着的手感受着，那只略长了剑茧的手心处传来的暖意，心下十分安详平和。灵王拉着林絮坐入园中的秋月亭，众人则远远停于百步之外。
八角亭，六角铃，夜风拂过，叮当作响，声声清脆。灵王坐于亭中石桌前，拉了林絮坐于一旁。
“是皇奶奶让你过来的？”灵王的声音低沉磁性，问话十分平和。
“太皇太后确召见了絮儿，与太子和长公主聊了些家常罢了。”，林絮并不避讳，直言道。
“哦？那絮儿求见朕是为了何事？”说话时灵王轻轻捏了捏林絮的手。
林絮低头浅笑，将手从灵王手中抽出，取出袖中的一个小小的方形木质食盒。林絮打开盒子，盒子虽是木质，内层却有是铁制，玄铁将盒子分为两格，上层呈物下层可放置火炭用以保温。一个女孩子巴掌大小的白陶瓷瓮端端正正地放在盒子内，呈于石桌之上：“这是冰糖雪梨羹。絮儿听兄长说起王上近日有些咳嗽。特意熬制了一小盅，还望王上保重身体。羹汤絮儿用小碎碳温着，王上随时都可尝上一尝，解一解乏。”
灵王嘴角牵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认真地盯了林絮许久，看得林絮低了头方才道:“絮儿心思奇巧，这等小件即可保温，又可随身携带。”灵王打开小瓮闻了闻，盖回盖子，凑近林絮温柔道:“絮儿是在担心朕吗？”
林絮没想到灵王会如此问，不知如何回答，再次低下了头，却显出了小女儿的娇羞。灵王见此，郑重地再次牵过林絮的手:“絮儿无需担心，放眼整个五洲，灵域如今是鼎盛之时，非他域可比肩而立了！”
林絮犹疑片刻，起身行礼，并未抬头，口中温言：“王上，絮儿心中有一事，不知如何开口。”
“絮儿直说无妨”，灵王声音和煦，单手扶起林絮。
“絮儿自知后宫不得干政，可身为灵域辅神，絮儿也应为灵域多做些思量……”，林絮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灵王，目光淡淡地看着身前巴掌大的地面。
灵王面上略显不快，打断林絮道：“看来你也是来说服朕的？”
林絮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四目相对时，灵王竟看到了林絮眼中的笃定与信任。不知缘何，竟由松了一口气：“那是为何？”
林絮知晓在此事上没有必要与灵王虚与委蛇，便直入主题：“絮儿并非劝谏兄长西下治洪，而是向王上自荐请缨的。”
灵王闻言，皱了皱眉：“莫非絮儿是要尾随林卿西行？”
林絮认真的看着灵王琥珀色的眸子，无丝毫畏惧：“兄长西行治洪，并无一官半职，哪怕加以官衔，这无功之官恐难行事。絮儿若能为兄长助一臂之力，想必王上欲行之事定能事半功倍。”
灵王眯了眯眼眸，并未接话。林絮继续道：“王上所虑，絮儿心下是知晓的。今日絮儿便是来向王上请罪的，不知王上可否原谅絮儿先前莽撞之举？”
林絮边说边再次起身下拜，礼行一半竟被灵王一把拉住，认真的审视林絮：“絮儿可知此行凶险？”
“絮儿知道。”
“那为何你还如此决定？”
“木羽曾一心为了阿衍，絮儿仅只为解王上之忧”，林絮自灵王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恬静的笑和真诚的眼神。灵王眉头微松，林絮又道：“再者，絮儿也存了私心，护兄长一个平安归来，换兄长一个林府之主的身份。”
灵王闻言，不怒反微微牵起嘴角，再次闭口不语。林絮明白，灵王等着自己摊牌交底。林絮并未急于给灵王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是伸手取出了盒内白瓷小盅，打开盅盖，从盖中取出一把小巧汤匙，放入盅内，方才将小盅递与灵王道：“兄长一心为了王上，愿作王上手中的剑，去披荆斩棘，护卫灵域。况且如今林氏的殊荣，是因王上和太皇太后恩宽所赐，并非长久之计。絮儿自知只有一月之寿，难免为兄长计较多些。”林絮捋了捋鬓间被风吹乱的青丝，深深一叹： “絮儿愿签无赦令，只愿王上信守承诺，也望今后兄长能为灵域尽些微薄之力。”
林絮此言十分恳切，既解了灵王的心结，又顺便为林毅今后行事铺了路。灵王眼中略显诧异，舀了一勺冰糖雪梨羹，细细品味：“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絮儿费心了。”
林絮浅笑，低下了头，心知灵王口头并未应允，但已是同意了林絮所言。又闲谈了片刻，却见坤极带着侍女匆匆路过。灵王远远看见，招呼了过来。不料坤极却因太皇太后召见便只是匆匆请了安就要离开。灵王听闻，心道不妙，只说也该向太皇太后请安了，随着坤极离开了。
林氏兄妹便起身告退出宫。过了长长地甬道，出了宫门，御花园内林毅虽离得较远，却是听清了林絮与灵王的谈话，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道:“絮儿，你并不需要卷入这淌混水中来，今日为何请缨？”
林絮答非所问，呆呆地望着手中灵王触碰过的小盅，莫名道:“他十分在意坤极，坤极又似与太皇太后不和。”
林毅一愣:“你关心这些宫闱秘闻作甚？”
林絮抬头认真看了林毅:“兄长今日与往日不同。”
林毅又问:“何处不同？”
林絮浅笑:“婆婆妈妈。”
林毅气结，上了宫门前等候多时的马车。
苏汐沫搀扶林絮上马车时，本想劝和这对兄妹，“姑娘”二字刚刚出口，竟被林絮眼中冷冽的目光止住了：“姑姑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待林絮落座后，林毅并不去接苏汐沫递来的茶水，怒气冲冲地瞪着林絮:“絮儿……”
林絮头靠着马车窗框，一副疲懒之态，却斩钉截铁地打断林毅的话:“兄长做下决定时，就应料到絮儿不会袖手旁观。既已听到我与灵王的话，又何必来问？如今既已知晓我的用意，又何必如此惊讶？灵王并不是那无知小儿，不会无故给予恩惠，若要投靠，总需些诚意，与他一些对我们的牵制方能久安。况且，你我同去，既可以避免被他人分各击破，又能够互相照应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至于太皇太后那边嘛，大不了回京后与她老人家略生嫌隙罢了，今后出入皇宫谨慎些便是了。”
林毅听闻妹妹口出如此言语，大吃一惊，还想说什么，却被林絮软绵绵的一句话怼到无话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我争执并不起任何作用，兄长还是少说废话，多些休息。”
言罢，林絮并不理睬身边的林毅自顾自的依在窗沿假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