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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洱日记 其一 儒雅之下

2019-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你看见我了啊

  

  献给默尔索,以及在它之前的小数点。

  

  “咿呀嗨!让我们走吧!”——诗人拉姆斯

  

  2018年8月21日 星期二 晴

  

  天气很热,但我仍然决定出去走走。

  

  寝室因长期高强度的游戏作业,导致电费炸裂而没有开空调,烦闷和燥热充斥在这个狭小的六人寝室里,这些折磨人的元素从地板上发酸的外卖盒中升起;从书桌上凌乱的数据线中流出;从床铺上堆积如山的衣物中泄露。我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但心中也只想着逃离这里——那些折磨人的元素让我觉得流汗都是一种错觉。

  

  「咿呀嗨!让我们走吧!」

  

  我搓搓手起身,觉得内裤黏上了屁股,于是我狼狈的扯了扯。

  

  “我出去买点东西。”我说完就迅速带上了门,因为我知道总会有“觉得别人的善意都是理所当然的室友”让我“顺便”带点东西——大概率还是会让我等上一阵的打包炒饭——我就那么走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甚至还没有带手机,因为我知道他们总会乐此不疲的来打扰我的清闲时间。

  

  我靠着右边下楼,步履有些急促,也许是因为那扯开内裤的迷之不适感并没有消除。

  

  楼道很脏,大量黏鞋底上的黑色土灰被抖落在阶梯之间,还有很多的弯弯曲曲的短节头发掺杂其中,这让我想起了乡下三块钱一剪的理发店(当然了,他们对于大多数顾客都只是一剃子推到底——技术就这样了吧),非常脏乱,我甚至怀疑那一堆堆黑色的垢物里住满了蛆虫。今天不过是周二,也就是离星期日打扫才过去两天,真不知道囤到这周日会是个什么样子。

  

  「咿呀嗨!让我们走吧!」

  

  在下到二楼的转角处时,我看见了一个粉色的包装盒,毒辣的阳光透过高过头的玻璃窗在脏乱的地板上划出一片金色地带,那包装盒便静静地躺在正中间。我用脚踢了踢它(鬼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想要把它拿出去扔了),透明的胶体包装微微的反着光,然后我发现了这实际上是一个避孕套的包装盒。

  

  太阳很毒,一会儿就照射得我头有些发烫,我有些出神的站在那个避孕套盒前,想着如果用过它的主人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得意的挥舞着带有血槽的匕首时,我可能会因为汗液和阳光而开枪打死他,然后再尸体上补上四抢。

  

  一个人(我猜测是刚刚从办公室回来)从楼下走上来,他看了一眼正对着粉红的避孕套盒发呆的我,我也习惯性的打量了一下他。嗯,短卷发,两边剃白,带着一架流行的圆眼镜,看起来像个追寻新潮而不失前卫的大一新生。

  

  他快速的从我身旁走过,几乎带起了一丝热浪。他可能不知道情况,也可能知道,但无论如何,他看见了我正痴痴的盯着那个避孕套盒看——像个在超市里第一次看见丝袜外包装,就是那种印满外国性感女士的外包装图案而饱思淫欲的小屁孩。就算他没有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从那股臊人的热浪中解脱出来——如果我没记错,手枪一般都有6发子弹,也就是说,咔碰!给老子去死吧!

  

  在我结束了脑子里的幻想时,卷发男已经走远了只能听见洞洞的踏步声,但却也很小声,就像一脚脚踏在棉花上,又或者是踏在我的心里。

  

  然后就是静默,夏日的静默总是有一丝莫名的诡异,就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裂开,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消失在风中。我感觉糟糕透了,所以我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阳光照得我头皮发烫,一滴热汗从额头上滑入眼里,我咪起了眼睛,感受那四面八方而来的热度,觉得脑子一阵阵眩晕。

  

  头顶突然传来阵阵蝉鸣。现在是八月中旬,秋老虎发威的时刻,也是夏日即将结束的预兆。这时候的蝉大多都寿终正寝了,所以突的闻到那头顶的蝉鸣,只觉得有些悲凉。我抬起了头,看见一只黑绿色的小蝉俯在玻璃窗上,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中反着微光。

  

  「伦敦大桥在裂开」

  

  这很古怪,我想起了中学教室门口的那一个黑绿色的电子铃,每节课下课它都会乐此不疲的敲打着自己铜绿的结实身躯,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而又几乎每一次都可以把坐在门口昏昏欲睡的我惊醒,我头脑眩晕的擦着嘴角的口水,满脑子想着胡乱的东西。一些东西在裂开——「伦敦大桥在裂开」

  

  但现在我头上的那一个小蝉不一样。我看不见它的动作——它没有像电子铃一样颤抖着发声——它比起电子铃来说更像一摊死物,但却发着比记忆中更刺耳的噪声。它就像夏日——即将逝去的夏日,我没由来的这样想。

  

  我眼睛死死的盯着它看,更多的汗液想要流入我的眼睛,但都被睫毛挡住了。阳光几乎是在直射我,我用手背胡乱擦着额头而脸颊上也逐渐粘稠。我感到一阵阵眩晕,它太安静了——在我的眼睛看来,但它又太吵了——在我的耳朵感受来。这有点诡异,它黑绿色的背甲呈现出莫名的花纹,透明的翅膀偏在两侧隐隐若现,阳光从它身边流过散发着让人窒息的热浪。

  

  「咿呀嗨!让我们走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附身捡起了地上的粉色包装盒,飞快的跑出了寝室公寓楼,丢瘟神一样将其丢入了垃圾桶中。而那蝉鸣,终也是被我抛在身后,渐渐听不真切了。

  

  在路过学院操场的时候,我远远的望了一眼操场上运动中的人,热浪模糊着他们的身影,好似地狱的恶魔用硫磺锅煮着凡间的人们。一个身着红色球衣的人在操场上飞速奔跑着,然后伴随着一声雄性荷尔蒙激素爆棚的叫声,足球炮弹一般的飞向了球门。然后操场所有人都为这一颗好球而振臂高呼,好似这是一场世界比赛。

  

  他们的确很是快乐,或者是很痛快,这属实让我有点觉得羡慕,甚至是钦佩。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我有点郁闷的这样想着。

  

  然后我走到了学院后街,街上人不算多,但店铺里蹭空调的人还蛮多。我有点想去买杯冰雪碧,却尴尬的发现自己没有带手机。于是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路上,像一条丧家的败犬。我想要吐出舌头来散热,但这明显没用。我抬头望望太阳只觉得它在嘲笑我。鼻头挂着汗珠,袜子黏着鞋底,我觉得糟糕透了。

  

  「咿呀嗨!让我们走吧!」

  

  两个女同学向我走来,实际上我早就看见了她们而且有点刻意回避的意思。看来是躲不掉了是吧——咿呀嗨!让我们走吧!

  

  一个女同学扛着摄像机,另一个女同学拿着话筒,看样子是街头采访,大学里的确会有这些自发的活动,他们几乎都是来自不超过五人的小团队,也就是说团队的每一个人可能都有几个职责。所以对于他们我一般都是非常尊重的。

  

  拿话筒的女同学(以下简称同学A)走进了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扛摄像机的女同学(以下简称同学B)咯咯的笑了一下,后者也乐呵的笑出了声。

  

  为什么她们要笑?是因为我看上去满头大汗,神色不安吗?但我也不在意这些了,我好像是下定决心了般要想把这次采访做好——为了伦敦大桥不裂开——嗨嗨嗨!让我们走吧!

  

  一开始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客套话,我应付得不错,我表现得像一个北京三环路外的热心街道小市民。然后同学A又偏过头(在摄像机镜头里来说)对着同学B笑了笑,后者也毫不反抗的笑出了声,我则觉得有点莫名,挠挠头,但也合群的笑了。太阳很大,我们三人都很热,但却快活的笑做了一团。

  

  “那么同学,你是怎么看待那些KTV的陪酒女生呢?”同学A终于问出了采访的问题。

  

  如此简单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我过多的思考,但这就是街头采访的风格吧!咿呀嗨!让我们走吧!

  

  我正准备说出“这是个工作,她喜欢就行”这句话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不知道什么时候,蝉鸣又开始了。记忆中那门口的黑绿色电子铃也开始了震动。我感到一阵阵燥热。

  

  「伦敦大桥在裂开」——「什么东西在裂开」

  

  “能冒昧的问一句,其他被采访的人是怎样回答的呢?”我突兀而干涩的发问。

  

  “随便答答就好啦!又不是什么专业采访!”同学A说完吐吐舌头,对着我笑了笑。

  

  “我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要知道。”我顾不得礼仪,直接顶回去。

  

  “好吧……我想想啊……”同学A有点怪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陷入了思考。

  

  “每个行业都值得尊重。”

  “每个人的抱负与愿望不一样。”

  “正当工作正当职业,尊重每一个劳动人民。”

  “有酒的地方就有女人,正常。”

  “觉得挺好的,赚钱也多。”

  “很有勇气,挑战很大。”

  她背书一样的念出了以上一大段话。

  

  “够了,谢谢。”我说。这些话都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恶心。一直在抵触虚假信息的当代大学生们最后做出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我觉得恶心的绝对不是陪酒的女生,她们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我不做评价。我觉得最恶心的就是这种节目,故意问一个敏感的话题,再展示看起来很客观很理性的看法。

  

  「伦敦大桥在裂开」——「管他妈的,要裂开就裂开吧」

  

  这里面回答的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这样回答非常理性、非常善解人意散发着人性的光芒啊?这采访最后做成的视频是要鼓励女生们都去ktv陪酒吗?

  

  不要给我说什么“不至于吧”、“有这么严重么”之类的话,媒体大v这种暧昧的态度经常影响很多人影响。多少女生看完会觉得:哦原来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嘛,大家都接受,赚钱又快。舆论就是这样被这种所谓大v带偏的,什么街头采访,我看都是剪辑与演员的畸形产物。

  

  我并不否认生活很残忍,确实有人被逼无奈,是对是错我不做评价。但在我眼里,大多数劳动人民是脚踏实地的,而陪酒这种职业赚的是快钱,是飘在空中的。

  

  最可怕的,他们也许已经无法再适应回到地面的生活了。

  

  我笑出了声来,发自肺腑,发自真心。同学A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她不可能会知道,但也跟着笑了起来,同学B也咯咯的笑着。场景再现了,阳光下,三人快活的笑作一团。

  

  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于是我笑得逐渐放肆了起来。我笑得捂着肚子上下跳,像个开心的袋鼠。汗液从我的鼻头上飞出去,宽松的短袖兜着风让我原本燥热的身躯感受到阵阵清凉。

  

  同学A和同学B耗尽了人际交往能力值,逐渐笑不出来了,她们有点尴尬的对视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道着歉,因为我实在不忍心将她们两个干晾着,但我还是忍不住要笑。“对不起,对不起,哎……哎……你们……”

  

  就这样吧!咿呀!让我们走吧!我觉得该终结这场对于我而言的闹剧了。

  

  “你们……你们不要剪入这一段,我是说,在做视频的时候,后期不要把我剪入……就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大笑着跑开了,一口气跑了很远,直到那些声音离我而去。

  

  终于,我像一团浆糊般瘫坐在离操场不远的草坪上,觉得浑身肌肉酸痛,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一会儿,疲软的偏过头望见操场上那些不时雀跃的人们。我这时和他们一样快乐,我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给我一杆枪,我仍然会毫不犹豫的打死那个避孕套盒的主人,但我不会再对着卷发男开枪。我这样胡思乱想着,汗流浃背的望着刺目的太阳,静静的听着不太悦耳的晚蝉鸣声,由衷的露出了快活的笑脸。

  

  儒雅?哈!儒雅之下,不过如此!

  

#莫洱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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