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27｜谷风，至亲至疏夫妻
小楷：至简从心
《诗经·邶风·谷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畜，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简释】
1.邶（bèi）：中国周代诸侯国名，地在今河南省汤阴县东南。
2.谷风：东风，生长之风。一说来自大谷的风，为盛怒之风。
3.习习：和舒貌。一说逢连续不断貌。
4.以阴以雨：为阴为雨，以滋润百物，以喻夫妇应该和美。一说没有晴和之意，男子变了心。
5.黾（mǐn）勉：勤勉，努力。
6.葑（fēng）：蔓菁也。叶、根可食。菲：萝卜之类。
7.无以下体：意指要叶不要根，比喻恋新人而弃旧人。以，用。下体，指根。
8.德音：指丈夫曾对她说过的好话。
9.迟迟：迟缓，徐行貌。
10.中心：心中。有违：行动和心意相违背。
11.伊：是。迩：近。
12.薄：语助词。畿（jī）：指门槛。
13.荼（tú）：苦菜。14.荠：荠菜，一说甜菜。
15.宴：快乐。昏：即“婚”。16.泾、渭：河名。
17.湜（shí）湜：水清见底。沚（zhǐ）：水中小洲。一说底。
18.屑：顾惜，介意。一说洁。
19.逝：往，去。梁：捕鱼水坝。
20.发：“拨”的假借字，搞乱。一说打开。笱（gǒu）：捕鱼的竹篓。
21.躬：自身。阅：容纳。
22.遑：暇，来不及。恤（xù）：忧，顾及。后：指走后的事。
23.方：筏子，此处作动词。24.亡（wú）：同“无”。
25.民：人。这里指邻人。
26.匍（pú）匐（fú）：手足伏地而行，此处指尽力。
27.能：乃。慉（xù）：好，爱惜。
28.雠（chóu）：同“仇”，仇人。
29.贾（gǔ）：卖。用：指货物。不售：卖不出。
30.育：长。育恐：生于恐惧。鞫（jū）：穷。育鞫：生于困穷。
31.颠覆：艰难，患难。32.于毒：如毒虫。
33.旨蓄：蓄以过冬的美味干菜和腌菜。旨，甘美。蓄，聚集。
34.御：抵挡。35.穷：窘困。
36.有洸（guāng）有溃（kuì）：即“洸洸溃溃”，水流湍急的样子，此指动武，动怒。
37.既：尽。诒（yí）：遗，留给。肄（yì）：劳苦的工作。
38.伊：句首语气词。一说维。余：我。来：语助词。一说是。塈（jì）：取，同“娶”。
1.
读这首诗，是有一些心疼的，虽然是很久远的诗，但读来仿佛是认识的朋友的故事，还有现在电视剧里的有些剧情，也莫不如此。
记得以前公司来了一个新同事，我们慢慢地熟络起来，半年后她结婚，我们应邀参加婚礼。婚礼喜乐热闹，祝福世间又多了一对新人开始美满的婚姻生活。
不曾料想，一年后她说，要离婚。原因是她先生好喝酒，酒后话多还有家暴的倾向。才知她俩曾经订婚登记了，未举行过婚礼，因为些琐事争吵赌气，办理了离婚手续。谁知后来又和好如初，来公司后无人知道往事，她的婚礼对当时的同事来说，即是新婚。
一年以后，这对怨偶又要离婚。作为同事兼朋友只有安慰和陪伴。看着她脸颊的伤痕，很心疼，心想：只当遇人不淑，不知她还能挨多久。
现实真的是比电视剧还狗血。吵吵闹闹，婚姻持续着，她和先生有了儿子，四岁了两人最终还是离了婚，她争取了儿子的抚养权。有次她在电话里，为了儿子几百元的抚养费和那位先生吵了架。
作为旁观者，心疼她也不好妄加评论。冷冷的事实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嫁给一个人，不是嫁他的才华和容颜，是嫁给他的品性。
这位朋友的经历，使我想起了唐朝女诗人李冶的《八至》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原来，亲爱着你的时候，有多么的柔情蜜意，疏离了你的时候，就有多么的寒冷彻骨，真实不虚呀。
2.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
大意为：
习习谷风阵阵吹，阴雨无常变了天。夫妻共勉结同心，不该动怒不相容。采摘萝卜和蔓菁，难道要叶不要根？往日良言莫轻弃：到死与你不离分。
回家路上步履缓，心中有怨难离散。不求送远求送近，哪知仅送到门槛。谁说苦菜味最苦，在我看来甜如荠。那人新婚多快乐，亲亲密密如兄弟。
这两章是女子的口吻，写丈夫变了心，自己被“休”回家路上的万千心事。
读诗可知这个女子是聪慧美丽的。她说“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可能是她在质问丈夫：“日子是现实琐碎的，就像采摘蔓菁和萝卜，难道不是看重了下面的块茎吗？”大意就是不能只图叶子好看，去另觅新欢呀。
此处“菲”是指萝卜，“葑”是蔓菁，芜菁，也是块茎蔬菜。“葑”和“菲”都是当时的常见蔬菜。
《诗经名物图》细井徇（日）
第二章里，两幅画面。一幅是“不远伊迩，薄送我畿”，不要求你送我到很远，只求你送到路口，你却只送到门坎儿处，叫我无处话凄凉，没想到你如此的凉薄与绝情。另一幅是“宴尔新婚，如兄如弟”，原来你不送我的理由是新婚燕尔，你要陪着新嫁娘。
此刻，“行道迟迟”的她，可能一步一回头，留恋的眼神无人看，泪水涟涟无人来拭。“德音莫违，及尔同死”，他说给她的甜蜜的誓言，都已经随风飘散。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后世杜甫的诗句诠释了《谷风》里被弃女子孤单凄凉的心境。
3.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畜，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大意为：
渭水搅得泾水浊，泾水虽浊河底清。你们新婚多快乐，不知怜惜我心痛。不要到我鱼坝来，不要碰我捕鱼筐。转念此身已不容，以后事儿谁知晓。
好比过河河水深，乘舟撑船来过渡。过河遇见水清浅，下水游泳到对岸。家中何有何已无，勤劳持家来置办。左邻右舍有灾难，尽心帮助不辞劳。
那人不再恤养我，反而视我为仇敌。我的好心他拒绝，就像货物没人买。昔日忧虑又贫穷，患难与共苦经营。如今家境有好转，嫌你厌我如毒虫。
我有积蓄和腌菜，季节变换度寒冬。你们新婚多快乐，拿我积蓄挡贫穷。粗声恶气对着我，繁重家务一重重。不念当初之情意，唯我是爱一场空。
读着这一段，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故事《相堂听琴》，说的是百里奚的故事。
百里奚在秦国当了上大夫（丞相），始终保持着爱民思想，深得秦国人民的信赖。
有一次，百里奚的相府里举行宴会，宾主共欢，非常热闹。百里奚交待歌舞者奏乐演唱举办堂会，来款待客人。在相府内一个洗衣服的女佣听到乐器声后，主动要求为百里奚演奏一曲，百里奚欣然表示同意。那老妇人走到大庭广众之下，落落大方地援琴抚弦，自弹自唱道：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别时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柴，舂黄黎。
搤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
听着这婉转幽怨，字字真切的歌声，百里奚大为惊讶，就上前去询问，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结发妻子杜氏，千里寻夫来到了眼前。
原来，杜氏自丈夫离别之后，几十年杳无音讯。家境贫困，又逢上灾荒年景，就带上儿子外出逃荒。杜氏讨饭到秦国，打听到百里奚已经在秦国当了大夫。为了能接近百里奚，她设法到百里奚府中当了洗衣的佣人 。
相堂之上相认后，夫妻两人抱头痛哭起来。秦国人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为百里奚的品质所感动。秦穆公还派人送来了许多财宝馈赠，以示祝贺。从此，百里奚位高不忘旧情，相堂认妻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
可见，《邶风·谷风》里的女子没有这么好命。哪怕即使有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容貌与勤劳，所遇了非人，也不被珍惜，最终遭到了厌弃，只能孤身飘零而去。
这个女子被婚姻伤透，被婚姻遗弃。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曾经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如今喜新厌旧，心意难再挽留。
这并不只是《诗经》里那个时代的悲剧，历代作品，沿袭至今，背信弃义，富易妻的故事罄竹难书。
有一句话说得好：天下最亲密的关系是夫妻关系，而天下最危险、最脆弱的关系也是夫妻关系。
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内在的“良知”了。可是，良知也有泯灭的时候，这就是人性的缺陷带来的悲剧，今天和古时候没有两样。
“及尔同死”，最初的信誓旦旦；“比予于毒”，最终却视我如毒虫。一旦变了心，恰如两重天。
这强烈的对比，在现代都市剧和同名小说《我的前半生》里也同样被演绎着。小说里有句话，是真相，很残酷，很现实。
世事往往如此，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即使你肯沦为劣马，不一定有回头草等着你。
《谷风》里的女子没得机会回头，《我的前半生》里的子君是不能回头。被遗弃，被离婚，结局都一样。
如果说，人也会变的话，对方的品性也是靠不住的，只能靠着自我的觉醒和内心的强大了。
所以，女子当自强。为此，因为《氓》这首诗，曾经写过一篇文《我的前半生》，三千年前的故事没变过。
4.
木心先生曾说：好的爱情到最后，都是智慧和情怀。
不如还是说个古老的故事，来看一看也只有智慧和情怀，才能给婚姻带来永久的安稳和圆满。
晋文公的女儿，号赵姬。当初，晋文公还是公子的时候，与赵衰一起逃奔到狄国。狄国人送两个女子叔隗、季隗给公子。文公让叔隗做赵衰的妻子，生下了赵盾。
后来返回晋国后，继而称霸诸侯，晋文公又把自己的女儿赵姬嫁给赵衰，赵姬生了三个儿子。赵姬请求赵衰将赵盾与他的母亲迎回来一起生活。赵衰坚辞说不敢这样。
赵姬说：“不可。如果是得了新宠便忘记了旧人，这是舍弃仁义。喜欢新人而轻视旧人，便是不记恩情，与人在艰难时一起受苦，富贵后却不再顾念，这便是无礼。现在你放弃这三者，怎么使唤别人呢！即使是我，也无法侍奉您了。《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和人共同经受苦寒，即使有小过失，尚且与之同生死而不离开，何况是安于新人而忘记了旧人呢！《诗》又云：‘燕尔新婚，不我屑以。’（意为你燕尔新婚，怎么就不愿意与我交往了）就是替旧人哀伤之辞啊。你去迎接她，不要因为有了新人便不顾念旧人。”赵衰便答应了，于是便迎接赵盾与叔隗归来。
赵姬觉得赵盾在几个孩子中最有才能，便请求立赵盾为嫡子，让他的三个儿子在赵盾之下，并让叔隗为正妻，并将自己放在叔隗之下。
可以说，赵姬，古时的一个女子，在权势与名分里，有着足够的智慧与情怀，贤惠与大气，恐怕很少人可以学得来。作为今天的女子，至少没有妻与妾名分的忧虑，依然有很多人的情感婚姻支离破碎。可以说，情感婚姻始终是每个人的修炼道场。
这一生一世，两个人的事，有的人收获了春花秋月，有的人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追问到底，还是因为爱得不够。爱的精髓是慈悲。
5.
杭州城隍庙有一副对联：
夫妇本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 儿女原是宿债，欠债还债，有债方来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这是佛家的词语。情感世界里最懂得这句话的恐怕是张爱玲了，想她是熟读了《诗经》和《红楼梦》的。
张爱玲知道胡兰成是个什么样的男子，他靠着她的稿费救济而生活，却投入其他女子的怀抱。张爱玲至死未曾说过胡兰成一句坏话，唯独留了一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爱了，散了，不过是缘起缘灭的事。
365天极限挑战训练营 第31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