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封还未动笔的情书

遗憾究竟是什么，你总是试图解一个圆满的答案。你把时间当做武器，将悲伤拼接成盾牌，直到你认为浑身如钢铁般百毒不侵了，才发现始终没能同化那块最为柔软的地方。外界看不到它，它却对外界格外敏感，一段与记忆中相关的小旋律就足以使其剧烈颤动。你慌了起来，以为还没长大。

几年前远离故乡，你与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在一家饺子馆喝酒。你清楚地明白，你是湖北人，他是陕西人，老板一家来自东北，可你们却身处江苏。在微醺下，你在言谈之外偷偷对不同的命运线汇聚于此而感到叹息，而她在哪呢。

那陕西哥们发现你的谈吐不凡，于是说这顿他请。你在得意之余，也感到意料之中。那些人总是这样，只要靠近，就能发现你是个很特别的人，要么有趣得不得了，要么讨厌得想一棍子打死。尽管你很荣幸能让他们眼前一亮，却始终无法释怀，为何你的特别她却没有发现。

或许是她发现了，你记得她明明说过“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那是她好多年前说的，在彼此都刚刚成年的时候。你突然想到开心麻花的电影，里面的秋雅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她并不像秋雅，秋雅是真的爱才。她在你的印象里更像沈佳宜，后来也被你否认了，原来只是你更像柯景腾罢了。

她一定是说谎了吧，你并没有才华，至少那时候不是。一个被年级主任视为眼中钉、甚至整个高中时期都背负着重大处分的人，怎么可能有才华。她觉得你有才华，无非是你在qq空间里写了一些东西。

于是你打开qq空间，不过首先进入的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那里一片空白，可见她不玩qq已经很久了，还删掉了所有的动态。但你跟她不同的是，你几乎不删东西，你喜欢记录，删掉意味着背叛过去的自己。你翻开十来年前写的日志，那个写出这些东西的少年，迫不及待地想让某人发现自己的伤感，又想卖弄，又想含蓄，让你红着脸发笑。

你与那位陕西哥们依然在交谈着，你们正巧谈到了女人。一心二用的境界不知何时你已炉火纯青，其实很容易做到，都不认真就可以了。接下来确实证明你想的没错，你在不认真状态下做的事往往更加出色，就像你在姑娘面前说话总是结巴一样。那哥们断言，你一定是个渣男，真的很了解女人。你知道他是在夸你，抽了几口酒，附和他的笑。他又说，你至少跟五个女人好过。你笑得更厉害了。

你突然想写一篇小说，此时的灵魂穿越到彼时的身体上，你笃定和她会有个很好的结局。不过你也讨厌俗套，所以还是算了吧，毕竟你也做了些努力，所以没啥值得挽回的。她是知道你喜欢她的，你在后来分道扬镳之时也为她写过，不过那时的你已经知道，写出来的早已不能算作情书，不太合适。

你大概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没在刚邂逅的时候写情书，太晚了；另一个是没能在会写情书的时候遇见她，太早了。

在她最后一次赴约你的生日前，她爱看你写的东西。你知道，你那时写的不好。现在你认为你大概能写出一些或动人或有趣的东西，也能证明自己的独特，你听说她已经结婚了。所以这算作第三个遗憾，不过既然不是你所能决定的，看上去也就没那么遗憾了。

真是可惜呢，情书的素材你都准备好了。你从好多年前就开始记录有关她的想法，有时也会记录下想对她说的话，你以为当你们在一起后，你会给她一个惊喜，你会说“看，这么多年我都一直爱着你呢，这些全都是啊”。然而这些只能成为锦上添花的浪漫，不能是力挽狂澜的契机。有天你做梦的时候，梦见她在极端的巧合下无意间看到了这些记录，她感动地一塌糊涂，于是你的枕头也一塌糊涂。

当你们再无联系时，你就只记录那些梦了。这世上大概没有人相信，你天天都在做梦，这十几年来梦到她的次数太多太多，不过再也无关春梦，大多数醒来都是乏力空虚的。是的，你察觉自己喜欢上她时，就是那次春梦，那是你的第一次。

你有时候会把整个记录从头翻看，想对她说的话只存在前面几十页，梦占据了后面的大多数。就像人从十八岁衰老到八十岁一样，也许衰老才占据着人生主导地位。

可你还是不停地去记，你不敢再寻找坚持的理由。有时候半夜梦至伤神处，醒来没有第一时间上厕所，而是拼命回忆起梦中的细节。你怕忘记，忘掉一场有关她的梦，就相当于少了一次你们相处的记忆。有次因为上班赶车你忘记过一次，后悔了好久好久，你觉得自己像是爽了她的约一样。你像是不断地在浇灌一颗枯萎的玫瑰，在沙漠里。

期间你病了，医生对你的梦境做出了科学的解释，说是交叉神经敏感，听得你云里雾里。住院期间，你想不明白是因为梦见才得病了，还是因为病了才会梦到。

你在往后认识了不少朋友，在他们眼里你并不是什么纯情人，甚至打死都不相信你是双鱼座。他们觉得你更像是狮子座。你有时会把荤段子玩得很下流，这导致很多女性朋友对你敬而远之，她们觉得你大概是那种很油腻的人吧。

但没有人再觉得你幼稚，这无非是你没有认真而已。

你觉得这样很好，于是你打算不再记录你做的梦了，这样只会让你更加疲惫。你开始逐渐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但每个作家至少也写出过情书，但你没有。

你却很自信地认为你能写出让姑娘动容的情书，尽管没有证明的对象，你也无需证明自己。你在作品里刻意避开爱情的地方，因为你只有悲伤的素材。爱情一旦悲伤，它就变得太俗了，而你只想让你的文字有趣且富有苏醒意义。

于是，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读者，或者说是你自己，似乎都忘了你也会腼腆地说出：“我好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