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王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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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5期“追”专题活动。
李白
眼镜男一脸狡黠，两只眼睛轱辘轱辘地转，“大哥，我们去神龙架玩吧。”
老三瞪了眼镜男一眼，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眼镜男悻悻地往后退了两步。
老二先是看了看焉下来的老四眼镜男，又望了望阴鸷的老三，最后用余光揣摩了大哥的心意，一字一句地说着，“你们都不出主意，请大哥来定。”
大哥李白今天穿着一袭黑衣，脖子上的金项链显得各位耀眼，即使是决定去哪度假这样轻松的主题时，他的姿态仍然镇定，一副势在必得而又深思熟虑的样子。
跟随他多年的老二依然很难猜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李白是一个拆二代。
准确来讲，他并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拆二代。他家背靠某内环地段的城中村，一进村子，一排联排几十套整齐划一，白墙黛瓦格外引人注目。就连他的车也是大红色，还被印上某某局的标记，大太阳之下，明晃晃的。
机灵的老四眼镜男经常溜须拍马，“大哥好品味，开的车又飒又飙，家里房屋又高雅又美观。”
这个时候，老大才会慢慢碰出一句诗词，“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看来，李白是受用听进去了。
李白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他的四个哥哥两个姐姐目前都在帮他打理各项生意，细心的二姐做财务总监，老成的大姐做行政总监，好管闲事的大哥做保安，精明的二哥做采购，狡黠的三哥专门收租金，头脑灵活的四哥专门对外公关。他只读过初中，不是没钱读书，是贪玩不爱读书。
玩什么呢？从前是打架玩游戏调戏小姑娘飙车欺负菜贩打麻将耍大牌。
浑浑噩噩十五年之后，有一天早上醒来，李白觉得了无生趣。人生经过三分之一，该玩的该体验过的都仿佛没啥新意。
于是他立马吩咐老四眼镜哥去书店买回一大摞上下五千年，文史，伟人传记，通宵达旦一个月后全部看完了。
眼镜哥发现大哥还破天荒地在书上面做了标记。“老大看上去粗犷如猛虎，其实心细密着呢。”
第二个月，李白又让眼镜哥去下载了几百部好看不好看的电视剧，网剧，各类型电影。
三个月后，李白满腹经纶头头是道地出来了。他看三个小弟的眼神儿有点点奇怪，以前是居高临下，现在是静静地盯着你看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走开。
老大变了，话渐渐少了，以前暴跳如雷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渐渐变得温柔了。大多数时候，李白在梧桐树下石凳子上坐着发呆，看上去痴痴傻傻的。往日潇洒恣意的气势仿若消失了。
李家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老大，这才是你呀！
李白本来的样子，豪情万丈冲上云霄，千金散去还复来，横卧三江不见首。
兄弟们前呼后拥的还是那个果断洒脱、说一不二的李白，老四眼镜男第一个扛不住了，他脑子最活话最多，看到整天魂不守舍上蹿下跳地老四，李白叹了一口气，“老四，咱们已经不是一条心了，你走吧，给你20万。”
原本想出逃的眼镜男，眼珠子轱辘轱辘地转，立刻跪下给老大嗑了三个响头，“大哥，我错了，是我没理解你。”
李白照着TVB、经典港剧《创世纪》和《和平饭店》里的桥段，在自家村里大张旗鼓盖了一所堪比五星的大酒店，叫李家饭堂。
李家饭堂方圆十公里外已如雷贯耳，虽然名字俗的很，可李白期望营造出悬帜高挂、星空在天、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远远望去，青白色的酒旗上写着“今日新酒供应”“桂花糕上市”“颜值卤鸡爪”“1元尝鲜”，红黄蓝相间的彩旗迎风飘扬，倒形成一景。
“李家饭堂”的背景是一块牌匾，第一眼望去四个大字苍劲有力而又不失圆润与雍容之姿。内行人自然懂得，这是临摹颜体的笔意，颇有力道而不失弹性，既庄严又华美。
这一波操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李白的纹身也看不见了，他开始模仿罗嘉良着正装，例如“李家饭堂”开业这样重要的日子，还会打上领带穿上皮鞋。
“我想让李家村名扬四海。”只有听到熟悉的腔调时，他们才觉得大哥又回来了。
然而，李白已经不是以前的李白。
他专门找了上海、杭州、广州、成都的设计院，早晚也准时开起了视频会议，他从没学过建筑，没学过艺术，也不懂得空间结构。但他理想中的李家饭堂，是一个汇聚八方来客，既继承传统民俗民间文化，又有新意受人追捧的一隅天地。
他希望鹏程万里是苍穹下广阔的天与地，天的底色是博大，地的底色是深厚，李家饭堂是李家村的旗帜与标志。
一层门庭若市，八方食客慕名前来，绝无虚行，空手而归。开业三天所有酒水免费，所有食材1折，拿当下流行说法，做直播只要当天粉丝过100万，可现提一辆特斯拉。四海之内皆九州，李白期望“李家饭堂”一夜蹿红。
这一次他又摆出势在必得的模样，饭店开业之前，他与设计院熬夜探讨到凌晨四点，偌大的会议室被布置成行军的帐篷营，七八个各色各异的帐篷静静地置于地面。会议桌上文件散落着，七八个烟灰缸摆成一排，那里面插满了烟头。
一个月里他囫囵呑枣读完所有著名建筑学理论著作，和设计师们同吃同住，一起办公。李白期望将中国园林意境、造景术、工匠精神注入到“李家饭堂”。
也许你吃完一楼的流水席已经大腹便便，缓缓走进内庭，一进门就有古筝美女赏心悦目，江南园艺、亭台楼榭，假山与盆景间似有小溪潺潺，处处一片江南烟雨，如梦如幻的旖旎景象。
内庭设有雅座VIP包间，每一座亭子即是一个包间 ，分别命名为“风”“雅”“颂”，每个房间外入口处都有一个古典美人，或清丽，或秀美，或雅致，她们每一位姑娘都是唇红齿白、皓月凝脂，听说都是音乐学院科班出身。
老二渐渐地懂得李白的心意，他在锻造一个他理想中的世界。雅俗共赏，世界大同。
36F
当王行不慌不忙地正在过一条马路时，临近红灯结束前5秒，一排排车默默停下来，前排的司机示意王行先走，脖子上挂着摄像机，双手紧握着摄录机小心翼翼地王行远远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李白正在窗台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对王行有些印象，隐约记得收房那天似乎见过他。
眼镜男满脸殷勤地忙不迭一路小跑上前迎接王行，他热情地冲着王行笑，以至于隔着眼镜碎片，眼尾的皱纹都涌上前来清晰可见。
他们一起快速直达36F，十几秒的时间内，王行沉默不语，一贯内敛的作风，眼镜男满脸一本正经，看得出憋得厉害，拼命想打开话匣子却无处下手。
这是世界上最漫长的电梯之旅。
电梯门哗地打开，却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罗马廊柱高贵而华美，地面上全部铺满大理石，金黄色的水晶灯还做出了诺亚方舟的造型，高大的苍穹吊顶高耸入云。眼镜男的脸上渐渐展现出舒缓自得的神情。
李白很满意36F的整体设计，这与他镇定自若不怒自威的风格十分匹配。
李白没有说一句话，眼镜男会意到大哥的眼神，又恢复到殷勤的模样，“王先生，您请坐，这位是我们老大李白李总。”
“不要喊我老大，我是李白。”李白走上前来。
王行也友好地伸出右手。
我是王行。
野外
两个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尴尬地聊着天。
王行始终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不过他把在交房广场上的那张李白眼神犀利如鹰的照片送给了李白。
他是慕名而来。此时的王行，已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李白期望王行能拍摄出“李家饭堂”的全貌，来呈现出他心中的乌托邦梦乐园。
于是他也十分热情地带着王行从头到尾参观了一遍，从李家饭堂建造的初衷，与设计院的十次交流，十易其稿，大家一起睡帐篷一起吃盒饭，每一张设计图纸，每一个设计细节他都全程参与，李白越说越兴奋，变得一改往常侃侃而谈。
因为细节众多，他们在李家饭堂足足转了五个小时，临近晚餐时间，李白在36F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招待王行。
哪知被王行直接拒绝了，“我爱人和小孩还在等我回去，谢谢您盛情邀请，您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
李白有些愠怒，被一旁的老二给拦住了。
“王先生，久闻您的水平高超，这次时间比较紧，您看三天内可否提供您的作品。”
三天内提供不了。这张李总珍贵的照片先送给您。
李白看到照片中自己志得意满的样子，气顿时消了一半。
“好的，哪等您的好消息，酬劳不会少。”
王行愣了一下，征征地望着李白，让李白感觉有些不自在，“李总，您明天有时间吗。”
李白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免费给您全家拍一组全家福，也是表达抬爱之情。”
第二天他们一行十二个人一起去森林公园。李白一家四口，王行一家三口，老二，老三，老四，一个司机，一个保镖。
刚开始时，除了王行，所有人正襟危坐，李白是拘谨，几个小弟别提了，看到老大拘谨一个个都很庄严肃穆，司机和保镖阴天都戴着墨镜，全副武装。
只有杜晓月和女儿，穿着亲子休闲装在准备野餐露营的装备悠然自得。
王行见状笑了笑，“大家都别紧张，出来野外即是来放松的。”
可李白还是很拘谨，眼镜男见状只能殷勤上前倒饮料不断递给大哥。
杜晓月款款走到王行面前，露出一个明月一般的笑容，“行，我和小宝来做你的模特。”
她们一点儿也不怯场，对于李白他们置若罔闻。杜晓月的眼中只有王行，于是落落大方咔嚓咔嚓地一下拍出几十组各种姿势的照片，张张都面带笑容。
过了一会儿，李白家的两个小宝按捺不住了，也跑过来加入，孩子被吸引过去了，李白的太太也忙着跑过去。
三个小朋友们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有的女孩子转着圈儿展现新衣裳，有的小男孩摆出酷酷的神情，模仿詹姆斯邦德007，再有的女孩儿躲到花丛背后做出扑蝴蝶的雀跃表情，两个妈妈也加入了，布置野餐，照顾三个小朋友，忙得不亦乐乎。
李白有点尴尬了，他与王行之间似乎因为上次的事还心存芥蒂。
机灵的眼镜男再一次打破僵局，“王总帮我拍一组个人写真吧！要拍好点，放在办公室桌面上，大哥每天都看得到的。”
就这样，戴着墨镜的保镖，司机，一向阴沉的老三，冷静的老二都成了老大李白的背景板。由于拍照当天大家都穿着正装，王行便现场设计出《无间道》的剧情和画面感；李白的太太身形修长，肤白貌美大长腿，听说以前是模特大赛的冠军，今天出来郊游还穿着紧身旗袍，王行便现场设计出《花样年华》和《色戒》的电影片段。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中午的森林公园自助烧烤，彻底让两家人打成了一片。杜晓月给三个小宝烤鱼、烤玉米、烤香肠，李白见状，许久后默默烤好一串韭菜递给王行。“兄弟，温补的。”
王行微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一阵暴雨，大家都到事先准备好的帐篷里面避雨。二十分钟后，雨过天晴，不远的天空外出现了一道彩虹。如同追着一束光，两个迥然不同的人之间也产生了绵绵的情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