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说话的人

2020-04-29  本文已影响0人  格风Mimixinz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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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响起哀乐。猫在某处
在楼梯拐角处,蔷薇和树篱间的惊恐一瞥
刻录下死亡的绿眼睛
闪过迟疑,很快就有邻居围过来
“前几天还在说湖北的事
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二爹扶着冰棺,佝偻的后背
对兄弟几个说:“脸色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
同样的话,滞留在空气中
如哀乐,循环播放,门外的脚步停下来
看看花圈上的名字,如此缓慢的
重复的必要,在重复中
确认父亲的眼神
在阳光下辨认,围过来和他说话的人
从巷口到灵棚,花圈的分列式
绕不过去的生老病死
死是活着的一部分
亲戚朋友的吊唁
更像是叙旧。烛光。纸钱
火盆里的灰烬。邻居们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假如能听懂,会不会脸红。父亲是个木讷的人
一生少量的几个词,在他工具箱里
听到消息时,我想起他的名言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他口眼紧闭,安详的样子,我放心了
一生修桥辅路,为人造屋
一生的高度止于脚手架,而接近天空的瓦片和屋檐
2020年4月16日,93岁的脚手架轰然倒塌
守灵时,我在手机上记下这句话
当然是个蹩脚比喻
与死亡相比,语言是无力的
据说父亲临终前自拔针头,拒绝挂水
说在喝酒,让我喝酒
怕人听不懂,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老大说,应该是已经过去了
在另一个世界,酒逢知已
分不清离别还是相聚
白天也可能是黑夜
换一个地方,继续吃饭、睡觉
夯地基、盖房子,大半辈子用瓦刀说话
晚年突然宏大,不着边际
从建筑到上层建筑
几张老脸认起真来,像瓦刀一样
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也无所谓说服谁
说给自己听的幻觉
反复出现的送葬的队列
如同转场,生死不过是一个工地
赶往另一个工地
雷声也可能是打桩声
闪烁的彩灯,映衬着守灵人苍白的脸
玻璃罩下镀金的底座亮如镜面,从父亲脸上
我看见祖父、祖母和我母亲
宽容一切的目光,融入漫漫长夜
30年前母亲停棂的地方
同样在老宅的堂屋
同样的地方,也是祖母的灵堂
也是我童年少年时的鸟巢
门檐上挂着有线广播
小喇叭镶嵌在油漆斑驳的木盒子里
无端的想起骨灰盒
不知道谁死了。那天阳光明媚
父亲拎着石灰桶,我背着书包,跟在他后面
刚出家门,后背一阵发凉,父亲回过头来
门廊上暗红色的小木盒
里面长长的哀乐,让人沮丧
因为考了100分,父亲说要奖励我一根油条两支烧饼
因为不知道谁死了,父亲脸色肃穆
我没敢问大饼油条的事
天下父亲总喜欢心忧天下
身边或身后,比如饿着肚子上学
这样的事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事实上不是这样
两节课后,他的徒弟小周
也就是现在的周二爹蹬着快散架的二八大杠
叮叮铛铛地送来一碗小馄饨
我认出了父亲的餐具
大茶缸上的工农兵
里面是他带到工地上的小吃
父亲胃不好,想到他犯病时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二呆子看我哭也哭了
问我XXX是不是真死了
此时我们在操场上听广播
他下巴上刚刚长出来的几根胡须
看上去比我忧伤
我无言以对
成长多么缓慢
而衰老如此迅速
死亡的深呼吸
是水晶棺的电流声
压迫黑夜的神经
我裹着被子,蜷缩在父亲的记忆中
半梦半醒,也许是幻听
和父亲说话的人
突然停下来
几近无声的低语
消失在天边的打桩声里。

2020.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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