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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爱

2018-11-13  本文已影响96人  千始

文 | 千始

我是春花,今年十岁,上小学四年级。

从上学开始,我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每次考试门门功课一百分。我是班长、中队长,不出意外,上五年级我就是大队长。男生说我长得漂亮,女生给我写小纸条,叫我白雪公主。

我们那时上学十分轻松,放学后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十分钟就能写完。

有一次放学,小伙伴们去我家里写作业。大人没在家锁着门,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趴在花墙上写作业。

我们急急忙忙写完作业,一起飞奔去大场苑。大场苑上,各家各户割下的水稻还没有脱谷,齐刷刷地码成一垛又一垛,组成神奇的迷宫。我们在迷宫里面追逐、嬉戏,欢乐像海洋一样无边,场苑上处处留下我们的欢声笑语。

第二天老师把作业本发下来,我打开一看,作业本的最后两页粘到一起去了。我闻了闻,干掉的鸡屎酱味儿,可能是不小心粘上的,我竟没有发现。可怜我的老师,闻着味辛辛苦苦给我大红对号。

女孩子心智总是成长得快些。放假时,我跟小伙伴们,在村里废弃的饲养场玩。一排排的猪圈,上盖是一个挨一个大的水泥拱桥,那是我们孩子自己开发的又一个秘密乐园。我们在上面比赛,看谁一口气跨过的拱桥最多。

玩得出了一头汗,我们坐在拱桥上,腿耷拉下去,仰头看蓝蓝的天,白色的云。跟我最要好的金梅神秘兮兮地趴在我耳边说:“春花,我姐有一本琼瑶的言情书《心有千千结》,你想看吗?”

我一听到言情两个字,眼睛放光,心跳加速,脸蛋发热,像捣蒜一样点着头:“想。”

金梅无比爱惜地把那本崭新的《心有千千结》偷偷交到我手上时,我的心快乐地飞了起来。

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想我当时肯定会拒绝看琼瑶,我应该看梁凤仪。

当我背着父母很快看完书,我的心第一次生出一些惆怅。我拿出一个空白方格本子,从后面打开,用铅笔写上“心有千千结,爱如密密网”。

翻过去一页,意犹未尽,再写点什么呢?我灵机一动,有了!鬼使神差在本子上写下:

我爱金梅

我爱秋月

我爱美枝

我爱林朗

我爱苟剩

他们都是跟我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也是我的同班同学。金梅、秋月、美枝是女生,林朗、苟剩是男生。

写完了,我为自己别出心裁的主意沾沾自喜。我的爱很简单。一部言情小说启发了我对男女之爱懵懂的认识,但是我写的这个爱,与爱学校、爱老师、爱同学的爱是完全一样的。

同学能爱,金梅、秋月、美枝、林朗,苟剩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当然可以爱他们了。当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把写字的这两张纸小心地撕下来,叠得方方正正,揣进上衣口袋里。拿上那本书,去找金梅还书。

金梅惊讶地说:“春花,你真厉害,看书这么快。下回我姐有好书,我还拿给你看。”

“够意思!给你看样东西。”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纸,献宝似地打开:“你看!”

金梅拿过去,一边看一边读出声:“心有千千结,爱如密密网。春花,你是大诗人。”她的反应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我不禁洋洋得意。

她又翻开第二张:“天哪!我爱金梅,我爱秋月,我爱美枝,我爱林朗,我爱苟剩……”金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发现新大陆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春花,你胆太大了!你羞不羞?看我不告诉林朗跟苟剩。”

我这才意识到男女有别。在我们同学中,要是哪个男生跟女生接触多了,同学们就说他们俩好。要是让林朗和苟剩知道,我爱他们,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太丢人了。女生我想怎么爱都行,但是要爱男生,别人是要笑话的。

我跳起来去抢金梅手上的纸,金梅把手举得高高的,左躲右闪,就是不让我够着。我急得大叫“还给我”。两个人闹累了,金梅真的把纸还给我,信誓旦旦地说:“给你。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密。”

我高兴地搂着她的肩,心里热乎乎的。那两张纸被我撕碎了,上厕所时扔到厕所里。

第二天上学,一切依旧。可是在课间,全变了,我明显感到同学们看我的眼光不一样了,他们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我一头雾水,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秋月比我大两岁,是我们班的大姐大,平时我们总在一起玩。她气势汹汹地找到我,后面跟着美枝:“大班长,听说你爱林朗?”

我的脸火辣辣的,慌忙否认:“你听谁瞎说的?没有这回事。”

秋月咬着牙说:“没有最好。告诉你,你爱谁都行,不许爱林朗。我喜欢林朗,林朗是我的。”

晕,这哪跟哪儿呀。我刚想解释,一看林朗正往我们这边走,乖乖闭上嘴。

林朗是班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十岁的男生有些还往褂袖上蹭鼻涕呢,比如苟剩那样的,长得好看的男生凤毛麟角。林朗那么出众,当之无愧成了我们班的香饽饽。据我暗地里观察,班里一多半的女生喜欢林朗,剩下的都是发育晚的。

新学期第一天发新书,有四个女生同时抢着给林朗包书皮,差点引发了一场战争。最后还是林朗当即立断一人包一本,一场战争才得以幸免。结果林朗就有了四种不同材质、不同风格、同样招摇的书皮。

当然,喜欢林朗的女生中不包括我。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因为林朗是我的同桌。我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都喜欢的我不喜欢,我不屑跟她们争。

上课的时候,在我跟林朗之间,多了一条醒目的白粉笔画的三八线,那是林朗的杰作。我把胳膊往自己这边一个劲地缩,小心不越过他的界。

我几次转头想跟林朗解释,可是每次我刚开口,他就把头转过去,根本不给我机会。而且,我解释什么呢?难道我要说,林朗,我不爱你。天哪,我说不出口。

要是我真说了,估计他更生气吧?他要是问我:“你不爱我,你爱苟剩吗?”想到那个总爱流鼻涕,把褂袖蹭得油亮黝黑的苟剩,我还不如死了吧。

下课了,我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班里还有一些同学留在教室,我感觉到每个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等我看他们,他们又低下头,假装没在讨论我。可恶!

这时,苟剩高昂着头走进来。教室的同学看见他,纷纷交头接耳:“看,苟剩来了。”教室里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高潮,我不想理他们,趴在桌子上。

苟剩径直走到我面前,停住了。

教室里又发出一阵讨论声:“看,班长不理他吧?他们俩肯定有事。”

我呼一下抬起头,气呼呼地看着苟剩。

苟剩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我一个鸡蛋,眼波流转,讨好地说:“春花,我妈说了,以后你给我当媳妇,天天给你鸡蛋吃。”教室里发出一阵阵哄堂大笑。

“滚蛋!你有病啊?”我羞愧难当,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自己好钻进去。

“可是,你不是爱我吗?春花,我也爱你。”苟剩吸着鼻子,趁机跟我表白,只是苟剩,你明的吗?此爱非彼爱。教室里又一阵喧哗。

“不许爱!”我大吼一声,左看看,右瞅瞅,终于寻到了,我拿起一角的笤帚,就往他身上打去。苟剩吓得转身就跑,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枚无辜的鸡蛋。

班级里沸腾了。同学们都在起哄,还有的说:“打是亲,骂是爱。”我差点气哭了。

上课铃响了,我被班主任请到了办公室,她就是那位即使我作业本被鸡屎粘住,也坚持给我对号的老师。

“春花,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我低头不语。

“春花,上五年级你就是大队长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严格要求自己,以身作责。你还小,主要任务是好好学习,思想不能那么复杂,不许爱男同学,知道吗?”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老师,我没有。”我急忙解释:“我是瞎写的。”

老师像没听到我的解释:“这样,你写一份检查,一千字,明天交到我这儿来,在周三的班会上朗读。回去上课吧。”

我满腹委屈地回到教室,往日我最亲爱的同学们此时却像看戏一样,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老师跟着走进来:“林朗,你坐到秋月旁边去,美枝,你跟春花坐同桌。”

我扭头看秋月,秋月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

林朗无声无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书本,很快跟美枝换了座位,美枝满脸不情愿地坐到我旁边。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赶紧低下头。我抬起头,看看老师,老师严厉的目光扫向我,我也赶紧低下头。

放学刚进家门,我妈一把把我薅到她跟前:“春花,苟剩他妈跟我说,你爱苟剩,是真的吗?”

“妈!你觉得可能吗?”有这样没脑子的妈,我真是服了,这是我的悲哀。

“我告诉你,你不许爱,等你考上大学再考虑啊。”妈妈说着,用手指一个劲地戳我的脑门。

“妈,你弄疼我了。”我躲开她的手指,进房间里与我的千字检查奋战。

过了半个小时,纸上还是一片空白,我一个字也没有写。我仔细地想了想整件事情,忽然想通了。

我出了门,捡了一块石头握在手里,手背到身后,悄没悄声地来到金梅家。透过玻璃窗,我看到金梅与美枝正在她家炕上写作业,两个人亲热地有说有笑。外屋空无一人。

我不再犹豫,举起石头,朝着她家的门玻璃砸去。咣当一声,玻璃碎了,哗一下落了满地。金梅大喊一声:“谁?”和美枝一起跑到外屋。

我没有跑,站在她家的院子里,坦荡荡地看着她,她却避开我的目光。

夕阳的余晖照在残存的门玻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从那一刻起,我的快乐童年正式结束了。太多的人告诉我不许爱,如他们所愿,我终于丧失了爱的能力。

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妈打电话给我,重复她说了一千遍的话:“春花,你什么时候领个男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我微微一笑,把电话拿开,距离我一尺远,任她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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