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妈相互嫌弃，这是最理想的母女关系

摘自 新世相 的第 499 篇文章

我曾经在新世相讨论过几次父亲与儿女的关系，它看起来更少沟通、更多误解。

没太意识到，其实很多母女关系，更复杂，更纠缠。

母女关系，本被认为更容易亲密。就是在这种亲密中，她按她的标准把你培养长大。

但后来，你的生活，你理解的幸福，对她来说都很陌生；她不认可你，试图控制和纠正。你们之间很难相互说服。

而事实上，裂痕就是在每次试图互相说服中越扯越深的。

我采访了 5 位和母亲有着复杂关系的女生。在成长途中，妈妈的一些行为很早就对她们造成了困扰；长大后，她们开始对抗原有的母女关系。

对抗的手段，不是打败对方，也不是理解对方。而是各自独立。

有时候，追求毫无保留的理解和认可，才是矛盾的根源。

有人说，最理想的母女关系，就是你跟你妈相互嫌弃。

彼此按照自己的方法活。因为相爱，你们才不试图将对方打败。

我终于找到了“对抗”妈妈的办法

自述：新世相的朋友们

我妈太想赢了。

我不想被她影响，也不打算赢过她

@冬瓜 | 女儿 28 岁，妈妈 53 岁

我从小到大都在听我妈说别人坏话。

她爱数落我爸，觉得自己是下嫁。我爸家里是农村的，事业也不算很顺利。她觉得自己被耽误了。

也数落爸爸的朋友，说他们都是酒肉朋友，都想骗我爸的钱。对自己的朋友也很苛刻，说没人真心对她。

真的是无时无刻都在说。有一次在去奶奶家的车上，我实在忍不住了和她说，你别说了行不行。好像也没什么用。

唯独对我她不数落。她对我很舍得花钱，吃穿用度都给我最好的，初中时候我就能穿森马了。在我老家这算很奢侈了。

她人前人后都把我说的特别厉害，所以我从小也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但在她的影响下，我思维也变得很零和，觉得只有你强我弱，都是竞争。我经常考第一，但对我高中的那些前三名，恨得牙痒痒。

我妈太强势了，我的前十几年，记忆里都没有爸爸，一片空白。还会戴上妈妈的有色眼镜，发自内心觉得我爸无能。

很长一段时间内，妈妈的争强好胜是我经验范围内唯一能接触到的生活方式，我也以为这是唯一的生活方式。

我慢慢意识到，我妈一直活在自己搭建的围墙里，把大部分人都挡在外面。

我是在墙内的少数人，曾经按照她的期望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成为了她绝对正确的一部分。

我老公家里条件差，农村的，去他们家时，我妈挺嫌弃，特颐指气使；但我觉得他改变了我很多。我本来很虚荣的一个人，是因为他才变得踏实的，朋友圈发照片也懒得 P 了。我还是执意结婚了。

她对我的状况不满意，会打电话来数落我这数落我那，我也就听听。同事一脸诧异，没见过我妈这样的，我也就是平静地和他们说：“我妈就这样”。

平时也不怎么交流。现在去看我和她的聊天记录，只有转账交易记录：今年她过生日，我都忘了，过了两天，半夜发了个红包，她说谢谢。

不过能理解我妈，她不是单纯的负能量制造机。妈妈很能干，当时是县里第一名考进的大学。

高中时候，一次家里吵架，我得知她大学毕业后曾交往过一个男孩，但没谈成。这男的后来事业发展很好。当时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看到别人的母女亲昵，或者在朋友圈 po 她们有趣的对话，会很羡慕，但不对修复自己的母女关系抱很大期望。

我现在能做的，是尽量不让她影响我太多吧。她不再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或许对我们俩都是好事。

如果总也达不到母亲的要求，

那就给家里养条狗吧

@cici | 女儿 27 岁，妈妈 56 岁

先交代一个我的重要背景：我妈妈在我上的高中当老师，所以面对学生啦家长啦，我也是她“门脸儿”的一部分，“面子”对她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再加上她的朋友也挺多，聚在一起也没别的话题。

她总会在外人面前把我塑造成她想要的“完美”样子，但我真的就是个普通人。

典型的例子就是到了哪里都要叫人，无论到哪儿见到他们的朋友，没等我开口她都会说“叫叔叔/阿姨了吗”，有时候人都走了之后还会质问我怎么不叫人。

接着她又总会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我即便想开口，也会害怕她说我说错话，于是就不说，结果就是被她认为孤僻冷漠。

她对我的穿着打扮也意见很多。到现在她还是总说“小时候我给你打扮的出门大家都说你漂亮，现在你自己穿的都是什么东西。”

有点不可思议吧？我都快 28 了，她还要管我这个，但这确实是近几年最容易引发我们吵架的点了。

反正，觉得自己怎么也达不到她的目标。长期跟在她后面不说话，搞得自己很没自信，也没学会和人好好交流。

现在在国际学校工作，上司是个直来直往的美国女人，她跟我说过”You are really smart but your communication is really bad.”（你很聪明，但你的交流沟通真的很差）。

不过今年夏天开始，我们的关系开变得融洽了。

首先是我自己屈服了。我妈一直让我多接点学生赚点外快。夏天的时候终于接了，每个月多进账了 4000 块。

二是因为我们家养了狗，她的一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狗的身上（强烈推荐这个方法给母女关系不好的朋友们）；

当然了，该挑刺的时候还是挑刺。尤其是我周末灰头土脸躺在床上看 iPad 的时候，她会说，我朋友都觉得你是女神，你不要糟蹋自己。我就说可我不是。

没法儿跟她交心，也做不到跟她当朋友。但不会有那么激烈的争执了。

她现在没那么管我了。我猜测是因为她和她的朋友们都过了聊孩子的年纪，同辈压力转型了。

岁月静好，两人一狗。这样的关系我已经很知足了。

活成了妈妈最讨厌的样子，就做朋友吧

做不了知己，做萍水相逢的朋友就好啦

@leo | 女儿 35 岁，妈妈 59 岁

我可能是教科书般的活成了我妈最讨厌的样子。

我妈有洁癖，香港有一阵子非常流行吃一种华夫卷。有一天终于买到在家里一边吃一变写作业。我妈扇了我一巴掌，说吃得地上满都是华夫饼碎。从此吃零食要到厕所的浴缸里或马桶边。

香港的草根妈妈都差不多，对成功很焦虑，一定要读好书，找好工作，努力赚钱，成为社会精英。但我从小叛逆，老和她对着干，经常会和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工作”。

我这个样子让她很不放心，就把我专门送到女校。觉得那里没有男孩子，我不会分心。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女儿长大了以后变成了拉拉然后荒废了学业吧。

她发现我交女朋友之后，给我写了一封“家书”。大概就是恐吓我，如果我要过上不负责任的嬉皮士生活，我得为此付出代价。

但是我还是没有变的很能赚钱。妈妈对此很不满意。

记得我 08 年的第一份工作，薪水很低根本不可能供养家里。但是每天几乎都加班到很晚。

我妈不心疼我的，回家后不会有饭吃。我妈说，「有功者留飯不留菜，無功者飯菜不留。」，意思是没拿钱回家就別想有饭吃。

没多久以后，我就搬离家人，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和生活了。14 年又来了内地，离得就更远了。

见不到她了会好一些，能冷静思考一下我和她的关系。

珍妮特·温特森的Oranges Are Not the Only Fruit 对我影响很大，里面的母女就是我跟我妈的原型：一个非黑即白的妈妈和一个过的迷迷瞪瞪、不着边际的女儿，相处总是不容易的。

现在和我妈的关系，怎么说呢？我上一次回家跟她说，我们不做母女，做朋友吧。但我们都不能做知己，做萍水相逢的朋友就好啦。

她就回了一个“行”，没下文了。天性里有很冷漠的那一面。

没办法，随她吧。

从小就嫉妒妈妈，

长大了我们终于平起平坐

@克劳 | 女儿 26 岁，妈妈 55 岁

很小就听所有人夸我妈五官标致，腰身苗条，“特别有气质”。小学和初中时，最让我耿耿于怀的一句话就是：你妈这么好看，真是你妈亲生的啊？

我的确长得不好看，塌鼻梁小眼睛，且生下来就胖。女儿继承爸爸基因比较多，反正在我这儿是真的。

从小就活在妈妈美貌的阴影里，觉得别人都围着妈妈转，没人管我。身躯很大，但觉得自己是隐形的。

我妈也老嘲笑我不好看。她会刮我鼻梁说，笑着说“你怎么鼻梁这么塌啊？” ；或者是用手把我眼睛撑大，“你眼睛怎么这么小”。

当然总在让我减肥，但她越不让我吃我就越偷偷吃。方便面、油炸食品。我并不喜欢吃那些东西，但就是需要往嘴里塞东西。后来知道了那叫情绪性进食，俗称化悲愤为食欲。

其实我的青春期也没那么悲惨。我成绩还行，而且从小参加各种英语演讲比赛，代表全校拿了不少省里一等奖。

但我妈好像对这些事都很不屑一顾。加上她总是和她各种男朋友在一块儿，没空管我。也从来没听她夸过我。

她好像比较关心有没有男生喜欢我。

当然是没有的。

总之，我的前 18 年脑内被植入的概念是：女生可以很聪明、很有才华，但如果长得不好看，一切都白搭。

还好在大二时交了那个欣赏我的男朋友。以及对我很重要的美国电视剧 Girls（《衰姐们》）。我接受了自己的身体，正视自己的闪光点了。

一点点摆脱妈妈的阴影。

现在争吵还是很多。但我不会觉得自己是弱势的那方了，会直接去质问我妈当初为什么不把我优秀的地方当回事，逼着她认错。

她怎么回应其实是次要的。重点是我敢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就是胜利。

虽然这么说对我妈很不公平，但我会不停自我暗示说：我妈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撒娇，一辈子靠男人吗？

以两个大人的身份平起平坐，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方式。

我小时候总想，“她知道这么多是想干嘛？”

现在我干脆就主动告诉她了

@Mandy | 女儿 26 岁，妈妈 50 岁

我妈疑心挺重的，真的很爱翻我东西。什么都翻。书包，日记，抽屉。

跟个侦探一样。小时候常年在想：她知道这么多是想干嘛？

记忆中吵得最凶的一次，她偷看初中闺蜜给我写的信（内容当然是讨论暗恋的男孩），“有什么不能看的，有啥秘密不能让我知道吗？”

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一副胜利的表情。毫无界限感。

从那以后我所有私密的东西要么带在身上，要么锁起来。到现在还是，读书时的日记和照片都带到了北京来。

也从那时开始，我决定走得越远越好。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但我选择去市里读；留学也是，妈妈觉得香港近，我去了英国。

越不想让她知道，她越想尽办法侦查。让妹妹当间谍，跟她汇报我交男朋友，汇报我失恋。我妹也反过来告诉我妈对这件事的反应。“妈妈说啥了？”我总是这么问我妹，她是个双面间谍。

现在看来，因为缺乏沟通，我对她越封闭，她越是想监控我的生活，这样才能随时保护我吧。

我不敢说我完全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只能说一个猜想吧。

我妈是做铁路工程承包的，工程队里都是男的。表面上看，那些男的对她都服服帖帖。但我妈一农村妇女，根本没有文化土壤让她觉得“女人当老大也没什么”，可能老在担心别人对她不服气她吧。

她想知道我的一切，又不能直接暴露自己的慌乱。

不过现在好了不少了。

一方面，离家之后，恋家了：有次元旦，我醒来四下无人，妈妈打电话说他们在吃汤圆，我突然大哭起来。

另一方面，去年交了男朋友，是我主动告诉她的。我渐渐明白我没法改变她那种有话不说的性格，需要我主动沟通。

现在打电话能打一个小时不吵架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她问了借了两次钱，我成了她依靠的对象。当妈妈不再是顶梁柱，对女儿有了依赖以后，关系也会不太一样。

但故事走向的改变，还有另外一个隐性原因：

我发现我好像也挺爱翻别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