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 空 | 你是否还在江湖中颠沛？
我怀念，那时候，你是一块石头。
婆娑世界，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九窍八孔的一块石头。
自古以来，你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看海。
似乎对着茫茫大海，我就有说不尽的话。
王母和玉帝的情史八卦，太乙真人收了个徒弟叫哪吒，南极仙翁去年丢了只鹤，女娲娘娘昨晚又捏了个娃……总之是家长里短，神仙琐事。
你只是听，并不说话。
我说累了，便轻轻的伏在你身旁。
有时候，我早上来，陪你看日出。
有时候，我傍晚来，陪你看日落。
其实，我不太喜欢早上来。因为如果被风婆婆看见了，定会叫雷公电母来催促我离开。若果是晚上，我们可以说更多的悄悄话。
海枯石烂，斗转星移。
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与你无关；江湖上的弱肉强食，与你无关；神仙的天条律例，与你无关。几百个轮回，上千万个转身，都与你无关。
你就是一块安静的石头。
我怀念，那个无拘无束的美猴王。
自你从石头里爆出来，天地为之色变。
是的，这天地便秘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把你这石头爆出来了。
那时候的你，天真无邪，和花果山的猴子们一起爬树，一起打仗，一起耍流氓。
为了出人头地，不受人欺负。你拜菩提老祖为师，学七十二般变化。你广交天下英豪，与妖魔鬼怪称兄道弟。
我透过水帘洞如水晶般的瀑布，轻轻抚摸着你金黄亮泽的毛发。
那时候的你，无拘无束。
行有兄弟，坐有好酒，爱恨分明，快意恩仇。
我怀念，蟠桃园里，那个监守自盗的猴子。
叫一只猴子去看管蟠桃园，这是一场多么大的阴谋。噢，不！这不是阴谋。如果说是阴谋，简直就是对玉帝智商的诽谤。因为，三岁小孩都知道，猴子吃桃，猫吃鱼，马吃草。
“这是阳谋。”我说。
“我知道，所以我将计就计。”
你置之一笑，你从树上摘了个最大的桃子，在手臂上擦了擦后递给我。你双手抱着后脑勺，悬浮在半空中。你说我的脸怎么红了，比成熟的桃子还红。
我低头不语。
桃园内仙气缭绕，桃子成熟了，粉红嫩白，甚是诱人。王母开蟠桃大会，这种高级神仙的饭局竟(dang)然没有请你。他们压根没有把你当成自己人，表面叫你大圣，背后骂你妖精。他们自豪的认为这是神仙的礼貌，我却恰恰相反，觉得这是极度的虚伪。
你把成熟的桃子都吃了，让王母娘娘没有好果子吃。
我想着王母怒目圆睁，指手跺脚，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满地打滚。王母是什么神，连玉帝都怕她三分。却被你捉弄得体无完肤。
我怀念，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那帮神仙，整天装模作样，长袍玉带，道貌岸然。其实整日无所事事，要么飞来飘去，说的好听是云游。要么宅在家里发呆，美其名曰闭关修炼。他们高高在上，凌驾于众生，却整天呼吁众生平等。
无聊的时候，弄个名堂，搞个饭局，本是想制造个大家互相吹捧的机会。没想到你不请自来，把饭局搞砸了。神仙们也终于发飙，与你彻底闹翻，平常藏在桌底下难听的话，全都翻到桌面上来了。
“石猴！”
“泼猴！”
“妖猴！”
“你他妈反了？”
“我他妈就是反了！”
这是一个蟠桃饭局引发的血案。
花果山上，你身穿黄金锁子甲，头顶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执如意金箍棒，做一个剑指苍穹的姿势。身后是百万妖兵的摇旗呐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旗上“齐天大圣”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你对天庭发出战书。
“好！好！好！天上有多少神仙，都来吧！都来吧！让我一次杀个痛快！”
你蔑视诸神的勇气，简直帅呆了！
巨灵神、二郎神，四大天王、托塔天王和太上老君，金吒、木吒，还有哪吒。十万天兵天将，甲胄分明，刀枪剑戟，杀气腾腾。
都是摆设。
你挥舞如意金箍棒，打它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那群神仙饱食终日，疏于战阵，哪里是你的对手。三下两除二，给你杀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也顾不得神仙体面，纷纷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玉帝老儿和王母相拥躲在几案下，瑟瑟发抖。曾经在百姓面前庄严肃穆，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的神仙架子，轰然崩塌。
凌霄殿一片玉碎。
银河一片火光。
这里平静了不知多少万年，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从今往后一万年，无论神妖，他们都会记住你的名字。
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怀念，与你五指山下的那段时光。
他们不惜重本，请了西方的外援。你中了如来的圈套，被压在五指山下。
失去了自由。
不过，这样我倒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了。
你渴了，我化作岩缝的小草，给你送甘露。你饿了，我幻作牧童村妇，给你摘果子。你无聊的时候，我扮作赶考的书生，给你讲故事，讲人间的真爱，传播希望，放大光明。
我和你，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后来，那是我最不喜欢的后来。
你自由了。
条件是加入西方取经团队。懦弱怕事的玄奘，凭着有后台和一副好皮相，混了个项目总管。一路上，你斩妖除魔，为他保驾护航。曾经的齐天大圣啊，怎么就做了和尚的保安。
这其实就是一场游戏，探索地图，剧情闯关，总共九九八十一关。游戏策划是如来，情节设计是观音。
但是你却毫不在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以前你说话，不会那么文绉绉。自从你跟了和尚以后，说话就像放屁一样。
后来，他们说你打完收工，成了斗战胜佛。
狗屎。我不相信。
从那尊泥雕像里，我看不见灵魂。曾经，我可以在你金睛火眼的瞳仁里看见我的影子。但现在，佛像的眼睛里是一片空虚死寂。还不如原来花果山上的一块石头。
悟空，我知道你不喜欢在香火呛人的庙里闷着。你可能在浩瀚的大海，在一望无垠的草原，在白雪皑皑的高山，在一碧如洗的湖泊，在漫卷黄沙的大漠。但是，你不可能在雕楼画栋、设计华美的殿堂。
悟空，你是否还在江湖中颠沛？
等你回来。
——紫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