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除夕夜，是张大强家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家里弥漫着酒肉的香气。

张大强跟他的子孙们围坐在桌前。

“爸，多吃点菜！”小女儿边说边直往他的碗里夹菜。大儿子跟二儿子谈天说地，酒杯的交错声淹没在他们的话语里。大儿媳抱着小孙子喂饭，微蹙着眉，低声提醒自己的丈夫少喝点。

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小孙子“咯咯咯”笑着，手舞足蹈地指着夜幕里绽开的一簇簇烟花。张大强被他这可爱模样逗乐了。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晚会，没有人认真看，他们都顾着享受这热闹的团圆之夜。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年夜饭，里面有老伴生前爱吃的老几样。

张大强望向那张摆在柜台中央的黑白照。照片里老伴笑吟吟地瞧着他，笑得他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在那边的老太婆今晚是不是也这么热闹呢？苏大强心里暗自想着。

除夕夜的团圆饭，结束得比想象中快。

儿女们陆续离开后，张大强又坐回了餐桌前。刚收拾干净的桌上突兀的摆了一个酒杯和一瓶酒。

张大强小心地将面前的酒杯斟满，轻轻捏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外面的鞭炮依旧“噼里啪啦”的响着，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春节晚会里的欢笑声跟张大强酒杯碰撞桌面的声音。

今年是她离开自己的第七个、亦或是第八个年头了吧？张大强思索着，望向那张摆在柜台中央的黑白照。照片里老伴笑吟吟地瞧着他，笑得他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照片上的这张笑脸，于张大强而言，熟悉得仿佛日常的呼吸一样，但却又遥远陌生的像夜幕里零星闪烁的星。

街坊邻居每每看到张大强，都会表达他们对他清闲安逸的晚年生活的羡慕之情。他们羡慕他孝顺的儿女，羡慕他每天打太极的充实悠闲，羡慕他没有别的烦心事需要操心。

也只有在旁人的提醒下，张大强才会恍然明晓，原来自己的生活是别人眼中所谓的“幸福晚年”。

确实，年轻时张大强夫妻俩省吃俭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将三个儿女磕磕跘跘的抚养长大。如今他们也都成家立业，有着各自幸福美满的生活。什么都不需要张大强烦心。这是别人都羡慕的苦尽甘来的美好生活呀。

可是，快乐吗？谁知道呢。

张大强又喝了一口酒，绵纯甘烈的酒入肚，心里充实了些，思绪也飘远了。他想起了跟老伴恋爱时总去的那个山坡，抬头就能看到蔚蓝的天空跟飘渺洁白的云朵；他想起了跟老伴结婚后，老伴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想起了小女儿结婚时，老伴在房间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张大强望向那张摆在柜台中央的黑白照。照片里老伴笑吟吟地瞧着他，笑得他也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所有人都觉得张大强的晚年生活是彩色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老伴离开的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已经是黑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