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祭祖杂记
很多年没有在老家过春节了。
记忆中所有的热闹都挤在正月廿八,那个轮到我们村游神的日子,长长的队伍热热闹闹地铺开来,鞭炮开道,锣鼓喧天,青壮们拥着一抬又一抬的神像走在队伍中间,前方是身着唐装的老人萧笛齐奏,后方是豆蔻少女列队持镲,长长的队列间或点缀着踩高跷、英歌舞等各种民间杂耍歌舞,从村头走到村尾,走到哪里,哪里都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相比之下,正儿八经的春节反而冷清多了,使劲地回想,也不过是清寒的天,清冷的风,一桌又一桌丰盛的菜,以及拜神祭祖时燃起的香和纸钱的味道。
大年三十是要祭祖的。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祭祖,原本是在老屋的。
然而老屋早已破落,爷爷和祖先的牌位去年冬至便已被请到彼时刚刚修整一新的祠堂——自那时起,祖先们又汇聚一堂,共同享用后代子孙们奉上的祭祀佳品,大约也可省了几分力,不必再一家一家地去造访了。
终于站在祠堂前面时,我有一瞬间觉得恍惚。曾经我们那各大姓的宗祠都被挪做学校,但我就读的学校却并不在属于我姓氏的这座祠堂,而是在隔着两个池塘的另一座学校,那是属于另一个姓氏的祠堂,每年正月廿九中午,学校的前厅便会回归祠堂的功能,摆开十来桌丰盛的菜肴,以供那一姓氏的族人们大快朵颐。而我们下午上课,便需要捂着鼻子穿过那个弥漫着酒味和饭菜味的杯盘狼藉的天井与大厅,才能到达课室。我有时会猜想,在池塘的另一边,属于我的姓氏的祠堂,是否也有一场这样的盛宴呢?
曾经的祠堂,女孩子是不能进去的。
我一直知道,我家的族谱上,其实并没有我的名字。我爸妈的名字下面,写的是我弟的名字。
时代终究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假若只有一个独生女儿,那女孩儿的名字便能记上族谱,但这一步终究还是很小,因为若是儿女双全,那么女孩儿的名字也便失去了出现在上面的资格。
那些祠堂终于还是归还给了各个宗族。
在两座池塘之间的空地上,终于建起了一座联合小学,教室窗明几净,有独立的操场,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无论从这边的祠堂,还是从那边的祠堂,都一眼就可以望见。
孩子们从原来破旧的祠堂撤出来了,各姓氏宗亲长辈们便驻扎进去了。于是陆陆续续,也仿佛是某种无言的竞争,近年来各姓宗祠便被逐渐修整一新了。毕竟,祖先若是住在台风一来便要淹水的地方,总是不太尊重的。
修好了,祖先们便可以亲亲热热地住一块儿了,逢年过节,看着济济一堂的子孙后代们,也许心情也可以舒畅点吧。
可是宗族终究太大了。
拈香下拜的时候,竟还要排队等位的,而前前后后那些该称呼为叔伯婶姆或是兄弟姐妹的人却都是生面孔,爸妈那一辈或许还有一些认得的,我们年轻的小辈拜完了便默默地往边上一戳,毫无一丝想寒暄的意愿。
同一姓,终究不是同一家了。
开枝散叶,开着开着,便散了。世事总是如此。
共同的祖先牌位在正中间高高供起,两边又各有一处,我也并不知道是按什么样的规则来分开的,或许是某位祖先开始便分了支?印象里在老屋祭祖,那时爷爷还在世,是需要摆十一张椅子十一套碗筷和茶酒杯,而在这祠堂里,挨挨挤挤的牌位一眼望去便数不清了。
我瞄到对面的墙上有一处刻字的石碑,变凑近去看,果然是文言文的族史,然而才看了个始祖名讳及迁居的缘起,便被长辈喊走了,原来祠堂里的宗亲已在张罗摆桌款待族里的长辈,而祭祖的几家人一看这架势便匆匆走完流程,三柱香上完,便赶紧往门外的空地去烧纸钱了。
摞起来足有半米高的纸钱,要一张张数开扔到火焰熊熊的桶里烧去,烧给另一个世界的先祖使用。风吹得随意,火焰便也任性地改着方向,我们也只好一边躲着呛人的烟一边随着火焰调整扔纸钱的角度了。灰烬被风吹得纷纷扬扬,整个天便也显得灰蒙蒙的了。
我一张一张地数着,一开始还有些生疏,后来或许是找回了幼时那熟悉的手感了,于是便也利落起来。
半米高的纸钱,六七个人数来,也不过一会儿而已。
趁着还没开席,大多数人便收拾好贡品走了,不带走的,便留下给长辈们添个菜。
走到池塘边上的时候,我回头望去,这边的祠堂烟火缭绕人声嘈杂,可没两天大家就要各自散去了;而另一边,放假期间的学校安静矗立,但再过十来天,便会随着归校的孩子们喧闹起来。到那时,或许,坐在祠堂门口喝茶聊天的老人,会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瞥一眼对面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孩们吧。
据说,祠堂建成后,将祖先牌位请进来,一年交给宗亲会一百多块钱,四时八节便可代为祭祀了。
下次回来,确实也不知是何时了。
那时,祠堂门口的大榕树,也应该依旧枝繁叶茂吧。
祠堂祭祖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