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颜贩盐
1::民国初年,社会动荡,民生多艰.
话说中原地界,有一个颜家村,村子虽大却只有一户颜姓人家,这的确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与唐代书法家颜筋柳骨的颜真卿同姓.村人就惯常称老颜家.
老颜家俩口子务农,闲时做些小买卖,到底本小利薄,日子一直苦寒.然而他们有一儿一女,乃龙凤胎生,如今皆已十三四岁,都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且聪明好学 ,常为乡邻羡慕,说老颜俩口会鸿福齐天.老俩口听了,心中很舒坦.
老颜家门口有个撇撇岔岔的大坑,常年满坑积水.如今十冬腊月飘雪花,水面结冰二指厚,浮皮儿一层落雪,平展展如一方白毛毯.
在水坑对面,住着本村一位学问人:秀才刘和尚.
秀才刘和尚今年七十来岁,面庞清癯,头发须眉皆白,一浱仙风道骨,多让人联想起太上老君或南极仙翁.听说晚清战乱时,他看不惯人世间尔虞我诈,杀杀砍砍,又无力救世济民,于是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十年后还俗,刘秀才变成秀才刘和尚.他孤身一人,蓬门荜户,务农之余,潜心深究学问,以致皓首穷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史掌故,相面堪舆,无所不晓,很受村人尊崇.
秀才刘和尚家常来的人,就是水坑对岸老颜家那对小儿女.他们每次到来,皆就学问之事求教一番.尤其女儿,豆蔻年华,稚嫩而又俏丽的脸上,扑闪着一双水汪汪满含求知欲的大眼睛,更是让人心生怜爱.秀才虽不是塾师,能有英才而教之,不失为人生乐事,常就所知,悉心教诲,天长日久,孩子学识渐长,有时所提问题,自感解答吃力,暗叹后生可畏.
现在三九寒冬,两个孩子绕过水坑,再次求教,秀才刘和尚也再次暗叹后生可畏,也深知学问之事,浩如烟海,古往今来,无人穷尽.他也多次观看两个孩子相貌,眉宇间无不透出一股灵光英气,言谈举止异于众人.末了他语重心长对两孩子讲,孟子有言: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现在你俩灵发于内,巧出于心,多求名师,不成大器,不合天理.
老颜家也觉儿女上进,保不定是人材哩!就决心供他们读书.本地最好的新式学堂,就是城里的教会学堂,那里教师既教国文,也教外语,潮流所向,多少官员富户子弟,争相趋往,然而学费高,如现今贵族学校,小门小户贫家儿女,根本上不起.老颜家是穷门小户,却想供儿女上教会学堂.
一天晚饭后,儿女正灯下读书习字.在另一房间里,一脸 凝重的老颜正啪啪打火镰,火星一闪一闪,很快纸媒儿燃着了,他吸两口辛辣的焊烟,咳嗽两声,对黑暗里坐着的老婆小声说,我要去趟界首.
去界首干啥?老婆满脸疑问.
贩盐.
贩盐?老婆心中一悸.多年做小买卖,她和老颜都清楚,食盐和烟土是国家专控,私人贩卖是违法,曾有人因此蹲过大牢,掉了脑袋。况且现在社会动荡,盗贼四起。本村以二秃子为首的几个无籁,常暗里凯觎村邻财物。自家集存多年那几块大洋,老做恶梦被人弄去。而藏几个钱终归在暗处,一但贩盐,钱就走到了明处。就怯怯说,他爹,咱可甭干那吓人事.
不干着,上哪儿多弄俩钱儿.眼下一斤盐能换一斗麦,是暴利.
可我怕.老婆接话.
我也怕,可利在险中取,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秀才刘和尚老夸咱娃们有灵性哩!还说人有了学问,才能做大事,自古满朝朱紫贵,都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老颜决绝说。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在通往界首的官道上,有一人正赶着一辆吱吱吜吜的毛驴车,车上拉着几袋花籽饼.春日的阳光暖洋洋洒满大地,经过一冬严寒的憋闷,如今人和牲口都在暖阳里舒展了筋骨,田里麦苗正起身拔节,道旁早已是芳草萋萋,碧连天际.
老颜坐在车前,悬空垂下的双脚,随着车的颠簸晃悠.他心里正盘算,只要一切顺利,再有三天可到界首.他知道有几块大洋和铜钱正藏在花籽饼里,还有老婆缝制的十个小口袋,每个能装十几斤盐.粗算半月二十天来往一趟,赶麦收前跑个俩三趟,能弄回近四百斤盐.四百斤呐,一斗麦子三十斤,一斤盐换一斗麦,那就是一万多斤麦子,我不就发了.白说能供娃儿们上好学堂,再盖一座好房子也绰绰有余.唉!钱呐,真是个好东西,咱为啥穷,还不就是没钱呗.感慨之余,他眼里已出现一条金光大道,驴,车和人,镀一层熠熠生辉的金光,欢快前行。然而,他不知道,正有一场灾难已悄悄向他逼近。
老颜第一次贩盐,回来把盐隐藏在花籽饼里,故意趁天黑透了回对,我老婆一起,连夜又把盐藏进院中柴垛内.老颜贩回第二次盐,扔藏柴垛内,暗自庆兴自己走运,神不知,鬼不觉,弄回二百多斤盐,回屋睡觉,还兴奋地盘算,下次啥时起程呢!
然而后半夜,老颜却被人推醒.黑暗中有个陌生的声音阴冷地说,老东西,得了好也不跟爷们言语一声,被窝放屁,独吞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面.老颜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那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老颜一家被赶进自家放农具的小柴房里,就有人在屋里搜开了.至此他才明白,饭盐招来一群盗贼,要是官府知道,不会夜里来.他从窗缝往外看,半轮月亮西斜,洒满院银辉.贼人搜完屋内,一无所获,又跑院里搜寻.这些人个个黑布罩头,只露出两个变形的眼孔.其中有一人路过窗口,老颜从他头罩上看到一双鹰眼,是二秃子。终于有人从柴垛里摸出盐袋.
日他妈,老颜心中恨骂,老子忙半天,算给狗剃个头.
贼人很快把食盐搬出了院子,一会儿,又进柴房俩人,把女儿拖到另一房间,女儿惊叫:爹,爹,妈,妈.
贼人要遭蹋女儿.老颜努以心头起,恶打丹边生,大喊一声:‘’拼了吧!”从门后抄起一把铁锨蹿过去.儿子也紧随其后举根木棒赶去.二贼人丢下女儿惊慌奔逃.随即就听嗵嗵俩声枪响。
再看老颜,如同一件凌空坠落的重物,跌落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残月银辉里,母亲抱着一双儿女,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