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侠(19)
(二十六)
左侠驾驭了章三的躯体回到牲口院马房的家,躺在床上与烟瘾抗争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熬不过去便是死,一旦熬过去,就是重生。
庆幸的是,他重生了。
不久,朝廷突然下旨令各地查封烟馆、收缴烟品,并将贩卖、吸不悔改人员斩立决。
由于这儿地势偏僻,山高皇帝远,所以这儿的王法便控制在有权有势者手中,开馆人大多明里是命官家属亲戚,暗地里是命官本人,与命官没关系的花够银子关系够硬也可逃过一劫。于是被处决人犯名单里便只录入几个拿不出钱的败家瘾君子交差,刚刚洗心革面的章三也在其内。
时值盛夏,左侠受章三牵连,与众死囚一起披枷带锁身穿死囚服躺在牢狱里发霉的稻草上……明日处斩,今日还要饱受狱卒的欺辱。
左侠想破章三的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被处死的都是被坑害到家破人亡的人,而设馆坑人、罪恶滔天的罪魁祸首们却能逍遥法外……
通过章三的意识,左侠马上得出答案。
原来,这就是史上那个最最臭名昭著的时代,“三年知府,十万白银”正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十万啊!一个小小的知府啊!得刮尽多少百姓的脂膏,剔尽多少百姓的骨髓才能凑出来的天文数字啊!
在左侠的印象中,学诗书求功名的或为建功立业、或为百姓谋福,再不济也能做到品行端正,皆会受到尊重。而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之徒才受万众鄙夷,根本上不了台面。
但在这个时代,只有钱多脸皮厚靠山强才可以入仕为官,为官不求为民做主,只求收刮雪花银。那些真君子即便上位,也会被诬陷排挤到无处容身,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也就是说,此时之天下,已是强盗地痞的乐园,他们走出匪窝,荣披仕皮,任意为非作歹,到处耀武扬威,仗势辱掠百姓,不顾朝廷安危!为了获取利益,敢引狼入室,并做狈从狼……
该死!左侠心中怒骂道。
他气得血脉偾张,青筋暴突。
一个晴天霹雳穿过狱室打在章三身上。
“啊……”只见他一声怪吼,挣断铁链、撕破枷锁、踢碎牢笼走向牢门。吓得那两个刚刚还吆五喝六的狱卒瞬间腿软,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筛糠一地,凭他走出牢狱如履无人之境。
他一路翻墙越壁,闯入后衙,将那赃官恶僚吓得屁滚尿流、爬地不起,官威尽失。他一脚踩住赃官一条腿,一手捞起其另一条腿,“哧拉”一声,其尚未哼出,已被撕成两半,肠子流了一地,污血淌了一屋,溅了左侠满脸……
被污血一喷,左侠的爆发力忽然消失,顿觉饥渴无力,瘫软于地。
见他瘫软无力,众衙役才敢持刀围过来,一顿乱砍疯戳,将他剁为肉泥……
他觉得章三的一生正在倒转。
他从肉泥复原,站起,倒回牢里,倒回马院,倒回烟馆……一直倒回儿时,昏昏沉沉睡在母亲怀抱。
(二十七)
再一次睁开双眼,他仍在母亲怀抱依偎着,母亲却变了,他自己也变了,还忘了一切记忆,只记得这个孩子的记忆……
他此时正跟满脸焦虑的年轻母亲坐在车上,母亲紧搂着他,眼睛湿润,多么温暖的景象!他想看看车外的景色,便挣脱母亲的手,趴在车窗上,只见沿途尽是废墟和废墟外筑着美墙的工人,远处木棍般的楼房正在陆续倾倒,像他幼儿司里垒的积木一样好玩。
汽车经过一片居民司时,正好路上堵车,车停下来,他看见不远处几个穿着统一服装,跟爸爸一样年纪的人正在骂骂咧咧地玩耍着一车西瓜,他们把西瓜一颗颗从车上扔下,爆破,红色的瓜瓤依次溅开,旁边一大叔带着哭腔不停解释:“我真没卖,我就是停车问个路,真不是非指定场所抛售货物……”
他舔舔嘴唇,想起幼儿司里老师小心翼翼地把切块的西瓜分给小朋友前告诉他们西瓜如何长大,农民伯伯如何辛苦,要珍惜,不要浪费的事。
便摇下车窗,冲那伙人大喊:“你们不要浪费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劳动果实。”
那几个人听到声音,停下动作。一看是个孩子,便跳下西瓜车围拢过来,指车吼道:“谁家的小屁孩?啊?怎么这么没教养?影响执法了知道吗?在哪里上学?住哪个片儿司?”
那个憨厚的大叔赶紧跟过来,又点头又哈腰:“西瓜我已经不要了,他还是个孩子,别吓着人家小孩我过意不去。”
年轻母亲赶紧道歉:“真对不起,我家孩子多动症,好心人正拉我们去拿药呢,大家多多包涵,理解理解。”
“包涵个屁!下次别碰到我们。”其中一个人边训斥边推了另外几个人一把,还朝孩子母亲挤挤眼睛,几个人转身走了,继续去砸西瓜。
孩子母亲感激地望着挤眼睛那人的背影,喃喃道:“谢谢,世上还是好人多……”
车不堵了,继续朝前开,他幼小的心却堵了。
明明开车的是爸爸,为什么妈妈说是好心人?我明明吃的是补脑药,怎么成了多动症?明明他们破坏农民伯伯的大西瓜是浪费,为什么是执法?
一堆问号堵在他的心里,他想问妈妈,却没问出来……因为医生说过,爱提问的孩子智商高,患病风险更大,长大更有治沙风险,要多注意,给予科学干预。
此后他再提问题时,妈妈总是变得很不安,一点也不开心,大概是担心他得病治沙吧。
但他不知道治沙是什么,斗胆问了一次妈妈,妈妈哭了,紧紧抱住他,不停抚摸他的额头。抚摸额头是医生教给妈妈安抚孩子情绪的方法。
他不愿意得病,他记得自己发过烧,妈妈也是这样抚摸他额头的,生病可难受了,他难受,妈妈也难受。
他不愿意生病,也不愿意吃医生给的药。